接骨拿环的翟大娘
严 民
翟大娘比翟大爷小十来岁，名气却比老伴儿大多了。
翟大娘是盛唐巷里的土大夫。她身材矮小，皮肤白皙，脸上两个眼窝深陷，双眼皮大眼睛，脑后梳个光滑的小纂儿，一看就是个精神人儿。她有一双小裹脚，穿自己做的尖头布鞋，走起路来颤巍巍的。
翟大娘最烦别人说她长得矮。“长得矮怎么啦？省布票！你个子长得高，天塌下来先砸你——”她倒也不是真生气，马上噗哧一笑：“以后守着矬人不能说身高！”
她个头矮，本领却高。虽然没有学过医，却会用土法治病。接骨、拿环、拔罐、下针，还会接生……那年月，人们很少去医院，有病就找翟大娘给扎裹扎裹（治疗）。
有人崴了脚脖子，轻点儿的便一拐一瘸地去找翟大娘看，重点儿的就捎信请她家来治疗。翟大娘看病，先脱尖脚小鞋上床，一盘双腿，让患者靠在摞起的被子上坐好，然后开始给他捋筋。捋到挫伤部位，她下手慢了，顺着经络轻轻舒展，等把存住的筋捋顺时，再一抻一顿，病人下地立刻感到轻快多了。
有人发烧头痛嗓子眼儿上火，翟大娘的绝活儿是“捽”（zuo），即用大拇指和食指一把一把地揪。她先从后脖儿梗通向脊梁骨捽起，捽得出了痧，再捽脑门儿、嗓子眼儿，直到捽出血（xie）印。你一看到有人的脑门儿上有两排横着的各三个红点儿，或脖梗子前头有三排竖着的红点儿，就知道这人找翟大娘扎裹了。不过这让她在脑门儿上捽的，净是些老娘们儿，年轻人怕难看，可不敢让她捽。
那年，我的外甥女还没出满月，嘴里长了些小白点儿，俗称“马牙子”，一吃奶就哭，还“漾奶”。我姐急得直哭，抱上孩子回娘家来了。
回到家，就请翟大娘给外甥女治“马牙子”。翟大娘盘腿上床，把孩子抱进怀里，找来白纱布缠在食指上，沾着香油伸进孩子嘴里，不停地在牙床上抹来抹去。经翟大娘治了两次之后，外甥女嘴里的“马牙子”不见了。
翟大娘每次来，又会握住外甥女娇嫩的小手腕揉搓几下，这样孩子也不“漾奶”了。估计她揉手腕是给孩子做推拿，而“马牙子”是口腔溃疡，香油有消炎收敛的作用，所以这两种病到了她那儿，立刻手到病除。
翟大娘给人治病从不收费，不过老济南人还是很讲究礼数的，有的带几个鸡蛋，有的送几块点心，翟大娘也不嫌少。即便你什么也不给，下次有事麻烦她，她照旧去，所以人缘很好。
我小时候太顽皮，总对翟大娘的那双小脚感兴趣，碰上她洗脚，非得凑过去看。只见她从小腿往下一层一层地先剥开裹脚布，然后才露出江米粽子般的小脚来，也真是“三寸金莲”，散发着难闻的捂包子味儿。这时，翟大娘总爱用手指点着我的眉头说：“你婆婆个纂儿的，也不怕熏死你！”
几十年过去了，翟大娘的音容笑貌宛在。
（节选自《济南趣话》，即将由济南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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