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小米溪隧道:藏在岁月里的襄渝记忆
二师 姚才昌
小米溪隧道是襄渝铁路上的一座长3300米的长大隧道,坐落于陕西省紫阳县汉江之畔,西去紫阳县城,东往安康。20世纪70年代初,刚从援越抗美战场凯旋的铁道兵二师六团奉命担纲施工,期间配属民兵与学兵协同作业。我是后期入伍的铁道兵,彼时铁路已修通运营,曾在该隧道参与收尾配套任务,却始终对其建设往事知之甚少。直到接触到几篇文字,才从字里行间读懂了那段不平凡的岁月。

一、铁五师魏武宁工程师遗作:揭开隧道建设的技术密码
2023年2月26日,我在兵网上读到魏建蓉女士推来的一篇题为《强国血脉之——一份技术总结和支援襄渝线》的文章,作者是已逝世的铁五师工程师魏武宁。文中记载,1972年春节刚过,他受命从成昆铁路铁五师调往襄渝铁路铁二师支援技术工作。
他在文中写道:“……小米溪隧道是二师管段最长的隧道之一,铁道兵二师是所有部队中从事铁路抢修与建设历史是最早的,突击能力很强。出口的施工单位是六团四营,是六团在越南抢修战场过得硬的部队。营长陈家涛年方30出头,责任心强、吃苦在前、拼劲十足、善于思考。”
文中提及的这座小米溪隧道,正是我后来用脚步反复丈量过的地方。1978年初,我在二师教导队(紫阳稿坪)学习工程技术近一年后,从团部调到四营技术组,曾与测量班多次进洞,为连队整道布设线路中心线控制点。有一次为赶进度,我们清晨进洞后便一心扑在工作上,直到任务完成才察觉早已饥肠辘辘。那时受经济条件限制,没人戴手表,洞内全靠手电照明作业,全然不知时辰几何。等我们完工出洞时,月亮已悄然挂在夜空,披着一身清辉打道回营。
彼时的四营还是当年的建制,只是文中提到的陈家涛营长已升任六团团长,后来又任铁二师参谋长,兵转工后任中铁十二局副局长;我到任时,营长为湖南常德人袁成温(后任六团副团长),教导员李成亚是历经抗美援朝与援越抗美战火的老兵,副营长是大名鼎鼎的冒着生命危险在越南战场上手捡菠萝弹排除险情的王青年,技术组主管工程师是上海同济大学毕业的陈必富,主管医生则是湖南籍梁承彪。
魏武宁工程师还在文中描述:“我们到工地时,平行导坑已开始掘进,洞外施工场面也基本铺开。铁路线紧邻汉江,交通便利。洞口紧接大米溪大桥,目前仍稍显局促,但随着工程推进将逐步扩大。”他还特别提到,相较于成昆铁路开工时,部队装备已有显著提升:“运输车辆换成了五十铃,凿岩机配上了YT-25高转速系列,电动压风机、装渣机、电瓶车等也都是国产最新型设备。”这些叙述说明当时施工在紧锣密鼓地有序进行,也透露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国产装备制造正在不断迈向新的高度。
文中所说的大米溪大桥是一座钢桁桥,过了桥往紫阳方向,便是建在桥上的大米溪车站,那时建桥的主管工程师是陈必富,车站房建技术负责人是王长海,四营部营区就设在车站靠山一侧的山坡上。而魏武宁团队的工作思路,更让我看到当年技术支援的精准与高效:
“我们与陈营长及技术人员一起看了工地后,心中计划做三件事。一是绘制一张施工进度示意图,二是就目前各部位的劳力部署提出不同的技术要求;三是专门对担负三管两线安装维护维修的西安学生连进行培训,以确保生命线工程的高效运转。这三件工作完成后,就能让工地进入正常、标准的运行状态,为今后高产战役的组织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份施工进度示意图,想来应涵盖了平行导坑、主隧上下导坑掘进、仰拱及填充、边墙及拱圈衬砌等关键工序;而“就目前各部位的劳力部署提出不同的技术要求”,本质是清晰的技术交底——让每一位执行者都知道“干什么、怎么干”,做到心中有数。至于专门培训学兵连,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当年25800多名西安十六七岁的学生参加修建铁路的历史,在这里体现了技术覆盖的全面性,足见当年的技术路线与落实措施既科学又扎实。
文中还写道:“施工进度示意图很快绘制完成,一式两张,分别挂在洞口指挥所和技术组,此后所有工程会议都有了‘形象的作战地图’。”而针对平行导坑掘进这一核心工序,他们提出的“突出平导,通道跟上,血脉畅通,分割围歼”十六字方针,更是充满工程智慧:“突出平导”即优先推进平行导坑掘进;“通道跟上”是指打通平行导坑与正洞间的联络通道,每一条通道都能新增两个作业掌子面;“血脉畅通”是让联络通道与平行导坑形成网状通道;“分割围歼”则是通过多掌子面作业,将隧道分割成多段同步掘进,大幅提升施工效率。这十六字方针,既是战略部署,更是战术创新。读着这份技术总结,仿佛穿越时空站在当年的工地,既能看到领导者的远见与决心,也能想见隧道内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
二、学兵王宏忠的《永远的怀念》:老军医还原的生死瞬间
2025年9月7日,5806部队(后为89306)学兵三连的王宏忠,在兵网文学创作中心发布了《永远的怀念》一文。我逐字读完,文中详细记载了1971年9月7日,学兵张重学、翁西民两位学兵战友在小米溪隧道壮烈牺牲的经过——字里行间满是悲壮,让人扼腕叹息。我这才更深刻地明白,一座隧道的建成背后,是建设者们用生命铺就的基石;每一寸铁路的延伸,都值得永远敬畏。
文中有这样一段:“……营部接到消息后,立即派军医赶赴现场,同时组织人员撤离。军医首先摸了翁西民的脉搏,发现还有跳动,便迅速制定抢救方案。”这段简短的叙述,让我突然想起了曾与我朝夕相处的老领导——时任四营主管医生、如今已86岁高龄的梁承彪。我不禁猜想:当年那位军医,会不会就是他?于是我将文章转发给梁老,向他求证这段往事。
相信我转发的文字把老人家带回了巴山汉水的过往,当天晚上,梁老便在微信上给我回复,字里行间满是岁月的厚重:
“姚主任,晚上好!记得当时小米溪隧道漏水很严重,所有施工人员几乎都在水里泡着干活。我们四营从隧道出口往进口方向掘进,当时营部负责隧道施工技术的是金炳元工程师(江苏人,已过世);三营则从进口往出口方向掘进,两队相向施工。那时隧道支撑全靠木材支架,条件很艰苦。”简短数语,包含了隧道环境的艰苦程度,部队兵力的配置情况。想必魏武宁与金炳元两位工程师在该隧道技术工作中有过很多交集,令人慨叹的是隧道依旧在,两位当事人已乘鹤西去!
梁老接着道出一件尘封久远的事情:“侯啟富副营长是党委分工负责隧道内施工的,每天都在洞内现场指挥。我记得他有严重的胃病,排出的大便呈柏油色(即黑便),我多次建议他去卫生队住院治疗,可他为了盯紧施工,怎么都不肯去。我没办法,只好给团里的张参谋长打电话汇报他的病情,即便张参谋长亲自催促,他还是坚守在工地。
有一天洞内突然塌方,侯副营长被埋在了里面。工地的人急忙来叫我去抢救,等我赶到时,战友们已经把他从塌方体里刨了出来。我在现场做了紧急处理后,赶紧叫卫生队的救护车把他送医。”
这是一位鲜活领导的形象,所作所为皆是“小车不倒只管推”的模范,置身家性命于度外,把使命写在了隧道里,这是浓缩了一代铁道兵军人奋进的真实写照啊。由此我联想到了志愿军战士在上甘岭和长津湖的形象。
老人每一段文字都牵连着生命,读来撞击心扉:“还有一次,十九连有个战士被瞎炮炸成重伤,战友们把他背出洞时,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是我和夏春福医生在卫生所为他清洗、处理的后事,可惜现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另外还有一位施工民兵,在洞内塌方中被砸伤,战友们把他抬出洞时已奄奄一息,我给他做了十多分钟的心外按压和口对口人工呼吸,最终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那时候,工地上几乎天天都有人受伤,需要医疗处理;伤残和牺牲的人员都有登记,后来我调到卫生队时,把这些资料都交给夏医生了。时间过去这么久,很多细节确实记不太清了!”
梁承彪老医生曾经历援越抗美的战火,在枪林弹雨中见证了诸多惨烈,有着丰富的部队抢救经历。我在四营工作的几年里,与他朝夕相处——他既是我的领导,更像一位兄长。闲聊时,他常跟我讲起一些过去的事,只是我从未想过,那些故事里藏着这么多生死瞬间。
从他的回复里,我理清了几个细节:一是张重学、翁西民两位学兵牺牲的区域不属于四营管辖,应该是在三营管辖一端,所以梁老没有参与那次抢救,但他们都曾为同一座隧道奋战;二是当年的建设队伍里,铁道兵、民兵、学兵拧成一股绳,在艰苦的环境中共同攻坚;三是隧道掘进工作危险重重,从领导到战士,每个人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小伤是家常便饭,牺牲更是随时可能发生,这座隧道里,长眠着铁道兵、民兵与学兵的英魂,每一寸隧道的建成都是用血与生命凝练出来的;四是梁老身上体现的“医者仁心”——面对伤残甚至牺牲的战友,他始终尽最大努力救治,即便明知对方已无生命体征,也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从魏武宁工程师的遗作,到王宏忠学兵的怀念文,再到梁承彪老军医的回忆,这几篇文字仿佛一扇窗,让我得以窥见襄渝铁路修建时的艰苦卓绝。这条路,是数以万计建设者以青春为底色,用汗水、鲜血乃至生命在千峰万壑间凿刻而成——每一公里铁路下,都有一位灵魂在守望,何其悲壮!如今每当我乘坐火车驶
过这条熟悉的线路,心中总会涌起无限敬畏:钢轨下、桥梁上、路基里、隧道中,处处都回荡着生命的回响。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为襄渝铁路做出不朽贡献的人们!
2025年9月24日 于昆明
责编:槛外人 2025-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