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倦客旧梦悠

牧家沙枣一肚兜

酒浸诗心销长夜

茹扎故事暖寒秋

西去的浪漫——布尔津的半游牧女孩

▓ 李天安

摩托向西，灵魂越狱，没有导航，只有自由的风。2019年初秋的那个傍晚，夕阳把暮色的波埂推向布尔津窝衣布拉克村的时候，业余写生的阿尔坦，在村北沟壑里的一条牧道上，彻底迷失了方向，焦虑之际，忽然咳嗽声由远及近，手牵骆驼，头盘栗色长辫的茹扎缓缓向他走来。阿尔坦茫然无措的划拉着忽明忽暗手机，茹扎抿起嘴灿然一笑说，跟我走吧。

牧舍依坡而建，左右错落，低矮的石块墙上，挂着羊皮，炕头红柳柜子上，放着茹扎游景德镇时亲手捏制烧造的陶土罐。后门直通骆驼棚，方便给骆驼喂料，奶糕掉在地上，她的小弟弟捡起来，在肚皮上蹭蹭就填进了嘴里，枣子快要坠到地面，羊和小弟弟同时跳起来吃。充满活力，轻松简单，这哪是生活，是自由基因在哈萨克人血液里的潺潺流淌，是草原的欢唱。

茹扎的家境，一下子把早就搬去了城里的阿尔坦，重新唤回草原。

送到村口，茹扎递给阿尔坦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并告诉他，她的心意都在里面了。打那时起，他俩变成了恋人。

回到轮台西气东输工作单位后，阿尔坦向茹扎回赠了他向四川工友学着熬制的花椒豆瓣酱。那股麻辣瞬间点燃了茹扎全家人的热情。茹扎的爱情就这么火热奔放。

“我们哈萨克人总是在聚会：娃娃出生，做法，祈求平安；周岁，脚踝上套红线，拴牢的意思；5岁，女孩穿耳洞，男孩要被奶奶舔小鸡鸡；14岁要举办成人礼，结婚啊，老人过世这些大事不必说，就连宰牛宰羊都得通知亲戚，这一聚会就唱歌，那音乐一响自然就要跳舞，所以歌舞流淌在我们血液里。一年会有好多次聚会，数也数不清，我们的风俗才不好呢，想想都烦。”导游茹扎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她们这一支脉是乌孙人的后代，后来与匈奴、契丹、维、回、蒙等多种民族通婚，说到这儿，她顽皮的眨了眨清澈的蓝眼睛问大家，你们看我的长相杂不杂。

茹扎男朋友兄弟两个，男友是老大，帅气懂事，知冷知热。他俩相处了6年，到现在也没订婚，因为结了婚除了要带孩子、烧饭、做家务，还得应付婆婆的嘴碎，事多。她想要过轻松简单的日子。

尽管如此，因为喜欢阿尔坦，他依然经历着异地恋的考验。

茹扎28岁，善良，大方，因为勤快灵活汉语不错，19岁就被旅行社录用，她对她的工作很满意，也很卖力。她是我们喀纳斯两日行程的次日导游，由于头一天景区玩的太累，回酒店太晚，跟团张导就约定茹扎次日中午12:00到酒店。为了在布尔津留个念想，我便早早出门跑步打卡，回来11点还不到，就见茹扎已经在酒店的前台忙碌了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又见她在后厨与饭堂间来回穿梭，送水端菜拿筷子啥都干，给我们这一桌送辣酱的时候，我还半真半假的跟她开玩笑：茹扎，你这是要砸店小二的饭碗哩。

导游茹扎姑娘，28岁，善良，大方。

布尔津五彩滩景区，是既魔幻又情绪拉满的一次畅游。午餐后，一上车就下起了雨，到五彩滩雨就停，游览完刚钻进大巴，屁股还没沾座位，只听哗啦啦啦……又下起了雨，车开了大约20分钟，来到乌伦古湖，雨戛然而止，像有神护佑似的，这一次不仅是雨停，湖面上空低垂的乌云，竟被太阳像气割融穿钢板那般，在湖边位置灼开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孔洞，如探照灯打在寂静的舞台上，感觉一场精彩盛大演出即将开启，大家的心情都非常地激动，直呼不可思议。玩过乌伦古湖，人刚上齐，雨又来了，大的像有人端着水盆往车顶上浇似的，车窗瞬间模糊，大家又是一阵惊叫。既然看不清风景，大家把目光就投向了茹扎。

昨天，地导小惠临别的时候为茹扎做的一则广告，让大家对她充满了期待：你们这个团运气好好哦，可有福啦，明天的导游是个洋妞，头发是金色的，高鼻子，蓝眼睛，胸大不说，腰还细，人家不仅歌唱得好，跳起舞来就不知道停下。这么说吧，身材保证让你神魂颠倒，一颦惹人疼，一笑百媚生。

惠导的介绍，除了头发和腰出入较大以外，其他基本无误，特别是唱歌跳舞，那真叫一个名不虚传：上来大巴，一串稀里哗啦的安全带卡扣声过后，浑厚的女中音瞬间平抑了窗外的雨声。鼓掌，再鼓掌，接着，一支苍劲有力的哈萨克舞蹈，从前排跳到后排，又从后排舞到前排，眼神传情，添加互动，柔中带刚，狂野而温柔，第一段女姿，第二遍男势，这丫头，果真有点功夫。

第二个舞蹈，全是干货，双手抖一抖，是晾衣服，歪着头捋一捋，是扎辫子，慢走两步猛回头是……欢快的节奏释放着哈萨克青年的朝气与活力，她深沉的嗓音滋养着草原，粗犷的舞蹈演绎着日常，红润的笑容颂扬着生命。大家在她的歌声里走进草原，在草原上回归本真，在回归中清洁灵魂，放飞自我。

为了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大家，茹扎是一有空就跳舞。最后一个服务区轻松完，茹扎在车门处，用舞蹈迎接着每一个人，动作是那么的随意，表情是那么的友善，气氛是那么的融洽。先上车的那部分人感觉有点吃亏，又觉得茹扎这么真诚的献舞，应该去给人家捧场。于是，一个个又走下车来，不一会，她身边便聚满了人，有在边上模仿的，有询问动作含义的，有几个舞瘾特别大的，很快编成了她的尾巴，茹扎本身就有点“人来疯”，这甩着尾巴跳舞，她更起劲儿了，动作的幅度不断加大，跳着跳着还唱了起来，团友的情绪一下子被拉到上限，跟团导游扯着嗓门喊了好几次，才把大家招上车。

尽量把爷爷修补毡房漏风的绝活说的细一点，把爸爸杀牛从牛胃里面取出电池饮料瓶盖子的摇头说得无奈一点，把弟弟初学套马的狼狈说得不堪一点。讲解中，茹扎多次穿插了家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记住她，才能把家里的牧场放大，在放大的草坡上，尽情铺陈世代的艰辛与幸福。

草场，牛羊，围栏，几座新坟，一条被雨水冲刷过的牧道，大巴走过一片密集的毡房区，一颗被雷斜向劈断的老胡杨，用她一半的身躯发出了新芽，仿佛在告诉她，无论她走多远，老胡杨都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茹扎的父母和弟弟依然放牧，她掉了羊鞭，握住了话筒，小时候的那片天地，已经收缩成大巴前部的一张活动座椅。一年就干三个月，年均月薪能拿个四五千，这在牧区应该是不少了，为她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说不好，有点魂不附体吧。

相聚时光总是流逝得太快，一个小时的互动，很快到点。“跟我俩回南京吧，做我们的儿媳妇，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互动结尾的时候，我前排那个看舞蹈看到痴迷的家伙，半真半假的脱口而出，茹扎的回答出人意料：“我要45岁的，论年龄，你比较接近，你儿子太小了。”俏皮的语调，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茹扎来得早

上菜来回跑

雨中等客湿透了

是个好向导

茹扎好舞蹈

妩媚又妖娆

氛围拉满眼喂饱

团友齐叫好

“这条评定蛮特别的，我一定要把叔叔的这首诗发在朋友圈里，太攒劲了，我得珍藏。”

“不至于吧。”我回应道。

“至于，至于，太至于了！”

北屯火车站广场前一一辞别的时候，茹扎上前握住我的手，显得特别激动。

附：晨跑打卡布尔津

天就要亮了，浩瀚的星河，翻涌着云端之上的诗意，收窄于西北的天际，垂落于额尔齐斯河的尽头，结合处那道殷红色的水雾，让人遐思，令人沉醉。河床上，那晒过太阳的朽木，硌脚芯的石子，小鸟荡过的枝条，灵魂的旋律在诗词里蔓延，茹扎的笑脸点缀着东边荒芜的大漠，大漠将以风的誓言来捍卫她的美，一个芬芳回忆的源头，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泡泡直冒。

古街的人潮刚刚退去，早餐的摊点零零星星，馕坑的余热接引着夹巷的旭光，正从涂鸦的墙上向地面缓缓爬行。

无寐更深深

晨跑布尔津

月朗星稀宽我心

额河柔又温

雀跃着跑过额尔齐斯河上的吊桥，来到一个自驾营地。场地的中央，一个中年女人正歪着头，胀着腮，为柴火炉鼓风，其他人还都在梦中。入口外，一辆没被允许入营的大型房车忙得甚是凌乱：两侧延伸的帐篷刚刚收拢，车体上纵横中国4个字，每一个笔端都拖成一个火炬，抢眼而烧心，就是想撒野的感觉！蹲在沟边的小娘子，正在刷牙，一滴一滴的牙膏沫，将刚刚坠落的鸟粪一点点覆盖。车后头是一棵大树，树腰上，一支干枯的枝杈，挑着一件水啦啦的紫色七分裤，下面的那个干枝挂着一件皱巴巴的空顶帽，可能是担心帽子滑脱，外边加挂了一个老式水瓢。车门的一旁，一个丈母娘模样的老女人，在用筒子骨捣着木碗里的香蒜，旁边瓷盆里油光光的饸饹上，躺着两根滑溜溜的羊肋骨，看样子是缺筷子。副驾驶上的公子正在补觉，呼噜夹持的叹气声，与车前粥锅里的泡泡遥相呼应，自然而应景。也许，自驾的诗和远方，就是这公子嘴巴的一合一张吧。

北屯火车站月台上，被列车员召回车厢，一想到回去还要拉磨，爬上卧铺，仰面躺下，便一动不动了。静视着上一层的铺板，布尔津哪个点发亮就把那个点写上去吧，亦可用于肢解即将到来的那一个个被冻得硬邦邦的冬日。

2025年9月11日于Y604次北屯-伊宁专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