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李耀曦
1937年抗战爆发后,济南齐鲁大学流亡四川成都华西坝,随后老舍也只身登车南下奔赴武汉参加抗战。虽说老舍此一去即永别了第二故乡济南,但在流亡途中仍与济南故友保持着联系。老舍到重庆之后曾四次赴成都华西坝与昔日齐大同仁会面,并出席齐大举办的全体教职员新年联欢会。当时齐鲁大学校刊还曾刊登校务会议消息云:前国文系教授舒舍予先生即将来校任教,并出任齐大文学院院长。只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老舍未能与齐鲁大学再继前缘。
津浦线中断之前的老舍与齐大
1937年七七事变后,青岛危在旦夕。此前老舍已接到齐鲁大学发来的聘书,遂决定重返齐大执教,于8月13日到达济南。
9月1日在战云密布中,齐鲁大学仍如期开学。但因受时局影响,到校注册学生只有297名,较上学期567名几乎少了一半。9月15日齐大各院系开始上课。9月30日德州告危,济南市民开始逃亡。10月2日德州失陷,10月15日济南中小学全部停课,省政府机关开始往鲁西南搬迁,齐大也不得不随即宣布停课。
平津沦陷后,南京教育部曾建议齐大迁往陕西咸阳附近的武功县城战时办学。但因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搬迁困难,令齐大校方甚为踌躇难下决断。如今事已刻不容缓,务必要赶在铁路线被切断之前,把在校学生,尤其是女生,全部疏散送走。齐大校董事会赶忙召开校务紧急会议,研究商讨何去何从问题。正当几经磋商毫无结果,众皆一筹莫展之际,四川成都方面传来佳音,华西协和大学回电答复,欢迎齐鲁大学前来华西坝,合舟共济克难办学。
不过鉴于校舍有限,协和大学并没有大包大揽,只允诺齐大医学院本科生可以随校前往。因此当时仅有14名中国教职员、三名洋外教带领数十名医学院本科三个班学生得以成行。其中13名女生,由刚从海外归来的女生部主任刘兰华陪同前往。至于齐大文理学院学生及医学院预科生学校爱莫能助,只好就地解散。11月5日傍晚,齐鲁大学首批流亡师生,挥泪告别齐大校园,由津浦路济南站登车南下。至11月6日前,南圩子外齐大校园里所有学生已全部走光。
11月15日黄昏,韩复榘令守军炸毁黄河铁路大桥,城北传来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不明真相的市民以为是日军的大炮。这时老舍不再犹豫,他匆匆告别妻子儿女,提起那只早已准备好的小提箱,迈步走出楼门,奔赴津浦铁路济南火车站而去。是夜在朋友的帮助下,挤上最后一趟南下列车。
流亡南下途中与济南好友关松坪书信往还
1937年11月15日夜间老舍登上最后一趟津浦列车后,经一昼夜于16日晚抵达徐州。老舍到达徐州后随即换乘陇海路火车前往郑州。17日老舍抵达郑州后立即给济南好友关松坪修书一封。
“松坪先生:弟以情形不妥,匆匆南来,未克走辞,极歉!自济至徐,车上极苦,无座位,无食水者一昼夜。幸天阴无空袭,尚堪告慰。抵徐即换车来郑,今日再搭车南去,明晨可到汉口;如无工作,或即去长沙。舍下一切尚希分神照料,至为激感!匆匆,祝吉!弟舍予躬,十七。”
老舍在郑州也没多停留,遂又换乘平汉铁路火车去了汉口。老舍18日抵达汉口,随后又给关松坪写信。“松坪先生:弟已安抵汉口,暂住友家,是否即转长沙,尚待决定。此间目下平安,恐亦难持久。济市近况如何?极为关切!匆匆,祝吉!弟舍予躬。十九。”
关松坪27日收到老舍来信。老舍出走济南后,关松坪与其弟关友声曾多次去齐大校园看望老舍家人嘘寒问暖送些钱粮等物。1939年老舍夫人胡絜青携子女返回北平。
老舍到武汉后于1937年12月4、5、6日在汉口《大公报》上发表了长篇通讯《三个月来的济南》,随后又于1938年1月在《大时代》杂志第3期上发表了散文《吊济南》。

武汉《抗到底》半月刊
在武汉发表写济南抗战的长篇小说
老舍到武汉之后,先住在汉口中学同学白君家中后应好友游泽丞(游国恩)之邀搬到武昌华中大学教职工宿舍去住。1937年12月5日王向宸把老舍介绍给冯玉祥。王是老舍北京师范时的同学。随后老舍便搬到武昌千家街观音堂冯公馆去住。当时楼适夷、何容、王向宸、吴组缃、赵望云等20来名文艺界流亡人士也都住在那里。
在冯玉祥资助下,老向(王向宸)、老舍与老谈(何容)“三老”办起了《抗到底》杂志。《抗到底》杂志为半月刊通俗文艺刊物,1838年1月1日创刊,初由老向编辑。老舍在《抗到底》半月刊上发表了不少抗战大鼓词,交给从北方流亡来的鼓书艺人“盖山东”董莲枝女士和“山药蛋”富少舫演唱,以鼓舞军民抗战士气。
除写大鼓词之外,老舍还开始动笔写一部以济南为背景的抗战长篇小说。小说名为《蜕》是写京津流亡学生在济南组织抗敌救亡活动的故事。平津沦陷之后,以励树人为首的五名男女学生流亡到济南。五位热血青年想在济南组织抗日救亡活动,却受到当局种种阻挠,先后被抓进警察局和投进监狱。小说中将济南称之为“阴城”,并说阴城距离天津只有七百里地之遥,是个省会,至少住着五十万人。按阴阳地理方位说,何之北为阳,河之南为阴。阴城显然就是指韩复榘统治下的济南。而且小说之所以取“蜕”字为名,也隐含着这座城市需要在抗敌中浴火蜕变化蛹为蝶涅槃重生之意。
老舍在济南时齐鲁大学设有平津流亡学生接待站。老舍曾参加他们组织的“山东文艺界抗敌后援会”出席会议并发表讲话。当时齐鲁大学成立战时服务队,齐大校长刘世传为队长,另有三人被聘为队顾问,他们是舒舍予、马宗芗,余心清。(1937年9月30日《齐大旬刊》第8卷第1期)。由此可知,老舍作为当事人是以亲闻亲历为素材,来构思创作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的。
《抗到底》半月刊从第4期开始连载这部长篇小说,至第23期止,共连载18期,发表十六章和一个“解题”,约十万余字。《抗到底》杂志从第15期起迁至重庆出版,出到第24期时,老舍带领中华文艺界抗敌文协慰劳总会北路慰问团去西北地区慰劳抗敌将士,历时五个月,待老舍回来时《抗到底》业已经停刊。

成都华西坝教会五大学学生们行走在上学路上
齐鲁大学在成都华西坝复课开学
1938年新年来临之际,齐大先遣队17名中外教职员和数十名高年级医科生,风尘仆仆抵达成都华西坝。几星期之后,南京金陵大学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也相继迁来华西坝。齐大、金男大、金女大三校均于1938年秋天复课开学。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北平燕京大学师生又辗转数千里来大华西坝,借助华西协和大学校舍联合开门办学。此即中国抗战教育史上的“成都华西坝教会五大学”。

华西坝齐鲁大学临时校舍校院
齐鲁大学迁至成都后,在华西坝修建临时校舍。校舍房屋为竹木结构,组合排列形成一座U字形状的院落。齐鲁大学临时校舍的校门,与华西协和大学的校门正好相对,两门西侧是著名的小天竺街。齐鲁大学校门外订着一块门牌,上写“小天竺街76号”。当年只有六七米宽、两华里长的小天竺街上几乎全是小饭店和茶馆。到了星期天,大小茶馆全是学生。坐在靠背小竹椅上,一杯盖碗茶,可以喝一天。于是泡茶馆,喝茶看书,便成了许多学生的第二课堂。

华西坝教会五大学校长联席会议
华西坝教会五大学之间,教师互通有无鼓励跨校讲学。学生则可以自由选课并承认其学分。其中齐大病理学教授侯宝璋学贯中西,讲课旁征博引风趣幽默,深受学生们欢迎。有一次临下课之前,侯教授兴致所至,向学生们口占一上联,说请诸君有闲时应对。其曰:
金男大,金女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齐大非偶。
当时不少学生、教员应对,均不理想;后来被《新民报》记者披露公开征对,世人纷纷投书报社,成为一时新闻佳话。其中唯有蓉城一职员所撰应对下联甚妙。其曰:
市一小,市二小,一小在南,二小在北,两小无猜。
这位侯教授在济南时与老舍是好朋友。两人同为《齐大季刊》六名编委之一。由于都爱好故纸堆,那会两人经常去校园附近的山水沟赶集逛旧书摊。当时老舍还把这事写进小说《歪毛儿》里。

华西坝齐大女生宿舍门前
出席华西坝齐大全体教职员新年联欢会
1939年12月《齐鲁大学校刊》在华西坝创办。创刊号第1期上“校闻”栏目中出现了老舍的名字,并做了长篇报道,题目为《职教员联欢会盛况》。这则消息云:
本月五日下午四时为本校全体教职员联欢例会。除本校教职员全体出席外,尚有本校国文系前教授老舍先生及校友王福溢医师。由张国安教授主席,罗天乐教授捐赠点心。开会后首对新到同事毕金钊及王育尹先生欢迎之意,次请新由第七战区慰劳队归来之老舍先生演讲。老舍先生经数月风尘的锻炼,已一变文弱瘦躯而为丰满强健的体格,言虽似滑稽,而其实寓有庄严。其演讲大意:一)由区兵民抗战之情绪而言,则最后胜利必无问题;二)西北地大物博,宜工宜农,惟去开发之期尚远,宜多鼓励青年前往工作;三)前方将士缺乏精神上食粮,负政治宣传责任者虽应注意,但吾文化界人士,尤应多多写些东西,以解决他们的烦闷云云。次为新由西安来此,曾经亲赴鲁豫敌人后方调查归来之王福溢医师讲述彼在山东调查情况。
老舍在《可爱的成都》一文中说,他曾四次由重庆到成都,见到不少老朋友。“由第七战区慰劳队归来”这一次,是老舍第三次到成都。老舍在成都待了四天,就住在昔日济南好友侯宝璋家中。

齐大病理学教授宝璋(左一)与华西联合大学医学院同仁合影
有意思的是,转过年来,1940年1月《齐鲁大学校刊》第2期“校闻”中又刊载一条与老舍有关的重要信息,标题为《1月15日纪念週纪略,刘校长报告校务,全体师生皆出席》。消息云:
“本月十五日早八钟,全体师生齐集本校礼堂,举行本学期末次纪念週。首由主席刘校长领导全体行国仪后,继即报告校务,再则领发征募寒衣义卖优胜学生奖状,及演说比赛优胜学生奖品,未宣读党员守则,即行散会。刘校长报告校务大略云,此次纪念週为本学期最末一次,本学期即将届终了,对于本学期之校务,似有检讨之必要。第一,同人等各尽所力教导,并各埋头研究,本人甚感钦慰。第二,本学期对于增聘教职员,学校方面,甚为积极,吾人虽不能认为已足,但亦觉差可告慰。第三,下学期仍继续增聘,其已经确定者,文学院有舒舍予先生,胡福林先生,济南方面马宗芗及范迺瑞两先生,亦皆可来。此外并聘崔鸿泽先生来校,一方面担任教授,一方面任男生部主任。崔先生现在自流井,不日可到。
这则消息中除老舍之外,其他四位都于1940年秋季开学前后来到华西坝齐大任教。其中“胡福林先生”,即后来的甲骨学专家胡厚宣。胡福林来自云南昆明李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原为史语所助理研究员。此事惹得所长傅斯年大怒,认为是挖他的墙角,三份五次致信齐大要人,你来我往笔墨官司打了许久。
而此校闻报道所云“其已经确定者,文学院有舒舍予先生”等语乃为引述校长刘世传的校务报告,显然并非空穴来风。想必事先已有约定,老舍当时确曾有此打算,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齐鲁大学国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聘书
1942年8月老舍第四次由重庆去成都。此次是老舍接受冯玉祥邀请去灌县和青城山作避暑之游。从青城山返回蓉城,老舍在成都过完中秋节才回到重庆。老舍在《青蓉略记》中写道:“看书:在蓉,住在老友侯宝璋大夫家里。虽是大夫,他却极喜爱字画。有几块闲钱,他便去买破的字画;这样,慢慢地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贤的手迹。这样,他也就与西玉龙街一带的古玩铺及旧书店都熟了。他带我去游玩,总是到这些旧纸堆中来。”
老舍在成都待了半个多月。老友侯宝璋在客厅内安置了一张行军床,每晚老舍就睡在上面。此时正值齐鲁大学放暑假期间,两位老友白天游玩逛古玩铺旧书店归来后,想必夜晚也会谈论一些齐鲁大学近期的事情。因为就在1942年齐大开学之初,校长刘世传再次邀请老舍来校执教,并已签发聘书。聘请老舍为齐大中文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月薪国币三百元。那么老舍为何再次爽约了呢?原来,未及老舍来到齐大,校长刘世传便被教务长汤吉禾排挤下台辞职他去了。
当时老舍这个抗敌文协总务部主任文协并不支一文钱,纯属尽义务白忙活。据箫伯青《老舍在武汉、重庆、北碚》一文中说;“文协成立后共设四个部,各部有正、副主任,也都聘有干事。主任、副主任、干事都是义务,不拿会中一文,只有总务部驻会干事,每月由会里致酬金三十元车马费。要开始工作,老舍即到我寓所来,邀我任文协总务部驻会干事,管理会中文牍及会计、庶务等事务。事先说明,每月只能致送三十元车马费,以资补助。”
因此对于靠卖文糊口贫病交加的老舍来说,能够到大学去教书,每月有固定的三百元新水可拿,其吸引力不言而喻。
有史料及老舍佚文表明,当时除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之外,在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校长章益,42年在华西坝复校的燕京大学校长梅贻宝,都曾亲赴重庆登门恭请老舍来校任教。老舍也的确曾考虑过从文协辞职,文协方面则极力挽留。老舍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正如老舍1943年5月某日复燕大代校长梅贻宝信中所说:“教书宜放弃写作,写作即不能兼课,二者必去其一。想来想去,还是舍教书而取写作。美其名曰‘坚守岗位’”。
由于种种原因,老舍未能与齐鲁大学再续前缘。而那封文学院院长聘书原件至今仍珍藏在山东省档案馆。聘书原件文字如下:
聘书 蓉辛字第八四号,兹聘舒舍予先生为本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月薪国币三百元,自民国三十一年二月一日起至同年七月三十一日止聘期 年。此聘 私立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印)应聘书一纸附后敬希签名盖章掷还为荷。
抗战中老舍与齐鲁大学之间的许多故事已鲜为人知。这是一件珍贵的实物例证。
2025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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