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日记本(小小说)
文/张光明
妈妈还是走了,到另一个世界找爸爸去了。
佳佳一脸哀伤,慢慢收拾妈妈的遗物,姐姐打招呼道别她也没抬头,没接茬。
姐姐叫楚楚,比她大两岁。在她的记忆中,妈妈对楚楚比对自己似乎更亲些。比如,妈妈下班回来带点蛋糕,水果什么的,头一份先给楚楚,第二份才给自己。姐俩吃剩的归爸爸和她自己,没剩的也就算了。又比如,过年买新衣服,什么花色的,什么款式的,妈妈总是先征求姐姐的意见。每当这时候,小佳佳心里就特别来气,姐姐比我大,凭什么好事总是先尽她?咋就跟别人家不一样呢?这些芝麻小事在心里积累得多了,她就得出一个结论:妈妈偏心!好像楚楚是妈妈亲生的,而自己是从垃圾桶里拣来的一样。心里有怨气,她从没叫过楚楚一声“姐姐”,总是你你的。长大了,成家了,还是跟姐姐亲热不起来。有时候,姐姐主动跟她搭讪,她也爱搭不理。直到现在,四十多年了,这个心结也始终没松扣。
打开妈妈用了几十年,都有了一层“包浆”的床头柜,翻检了几下,看到几本红塑料皮笔记本。佳佳认得这是妈妈的日记本。妈妈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有写日记的习惯,社会上有什么重大新闻,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会认真择要记下来。这几本日记妈妈珍藏着,宝贝似的,从来不给别人看,连爸爸都不行。
佳佳打开最下面那本随意看起来。都是写妈妈在那个特殊年代上山下乡,后来返城找工作的事。一目十行,一页页纸张在指尖翻飞。突然几则日记落入眼中。
“一九七五年,七月十二日。春妮走了。我把她半岁的女儿抱回家。那个欺负了她的小子真不是东西!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认!”
“一九七五年,八月二十日。今天上午去派出所给孩子上户口。唉,这孩子命不好,又瘦又小,小病猫似的,就叫她楚楚吧!”
看到这里,佳佳惊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楚楚不是我的亲姐姐?抱养的?究竟怎么回事啊!没爹没妈,好可怜!怪不得爸爸妈妈对她格外疼爱。女人与生俱来的柔软心肠使她一下子拉近了与楚楚的距离,也参透了妈妈的“偏心”。
再往下就是关于自己出生时的点点滴滴。妈妈笔下流淌出来的字字句句,宛如股股暖流淹没了她的心田。
这是又一则有关姐姐的日记:“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楚楚考试得了双百。带她去了儿童游乐园。春妮,咱们楚楚挺优秀的,跟你一样。”
接下来记的都是妈妈工作上的事。她急切想看到的是与姐姐相关的文字。
下面这则日记,令佳佳眼眶发热: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病房里,他攥住我的手回忆了许多知青时候的事,最后嘱咐我照顾好孩子,将来让她上大学,有出息,要对得起她妈妈!”
噢,想起来了,爸爸临走的前一天,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自己只顾流泪了,爸爸跟妈妈说的话听是听见了,只是没细想爸爸嘴里的“孩子”“她”是谁。看来准是姐姐了,没错!
一页一页翻下去,看到的都是爸爸走后,家里经济拮据,一家人生活不易的记述。
第二本日记的头一页:“一九九四年,四月二日。今天跟楚楚生气,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这孩子真犟,硬要放弃高考,去外地打工挣钱,供妹妹上大学……”
还没看完,佳佳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她记起来了,那年姐姐为高考的事跟妈妈怄气,自己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讥讽她是胸无大志的“蓬间雀!”想到这里,她愧疚得恨不能搧自己两耳光!自己还是人吗?她不理解妈妈为什么把这事隐藏得密不透风,难道是姐姐刻意让她瞒着?……
她再也看不下去,想不下去了,把妈妈的日记本规规整整地放回床头柜里,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打姐姐的电话。和姐姐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而且相距不远,可她极少去姐姐家,也很少电话联系,总觉得跟姐姐隔了一层什么。最近一次,还是去年冬天陪妈妈去姐姐家。姐姐说她家暖气好,让妈妈在她家过冬,侍候也方便。电话接通了,是姐姐那温柔的声音。还没说话,她已经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姐,姐,我……我对不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得出来,姐姐在那头也哭了。
编辑:张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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