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短篇小说梧桐诗影三部曲之:
梧桐诗影里的旧照新签
溢 典
周日上午,我在书房翻阅陈墨的诗稿,指尖拂过,仿佛触到他未及出口的心跳。手机震动,苏瑾的消息跳了出来:“沈大教授,下午有空吗?欲品鉴陈大诗人新作,以飨吾辈凡俗。”
我回:“两点,老地方。迟到罚茶”
“成交!携宝前来,莫使吾望穿秋水。” 后面跟了个坏笑的表情。
望着书架上那本红皮笔记本,犹豫片刻还是放进包里。一丝隐秘的炫耀欲漾起:让她看看也好。
推开梧桐咖啡馆的门,蓝调音乐混着咖啡焦香。苏瑾占据靠窗的老位置,月白亚麻长裙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线装书,纸页泛黄像是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
“沈教授迟到三分七秒,”她头也不抬,指尖捻着书页,“罚茶一杯。”
我笑着坐下:“什么时候改行研究礼制了?”
“从某些人把守时的老传统丢了开始。”她合上书,目光落在我手边的笔记本上,“是那本秘不示人的《墨尘集》?”
我推过去:“少贫。”
苏瑾的手指轻抚封面,动作近乎虔诚。“他居然还在写……”一声轻叹。
我心头微动:“嗯?”
她似被惊醒,迅速换上惯常的调侃:“我是叹服,陈大处长案牍劳形之余,尚有此等风雅闲情,委实令人动容。”
我笑着说:“说人话。”
她翻开扉页,看着“未寄情书集”几个字,停了一下,随即翻了过去。
“《致S教授》,是他上回沙龙念的那首?”
“嗯”一丝异样悄然爬上心头,“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翻过:“猜的。以他性子,得了佳句能不写进诗中?S教授,除了你还有谁?”调侃掩盖那瞬间的停顿。
空气里咖啡醇香浮动,莫名漫开一丝微妙。
苏瑾端杯时,不小心碰倒桌角的线装书,“啪”地摔在地板上。
“哎哟我的孤本!”她心疼低呼。
我们同时弯腰去捡。一张当着书签的老照片从书页里滑出来,落在我脚边。
照片背景是“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总决赛”的颁奖现场。中央两人瞬间抓住我的视线。左边那位,高举“最佳辩手”奖状,扬起的下巴几乎要戳破照片的顶框,姿态嚣张。陈墨! 年轻的他,眉宇间那股张扬劲儿依稀可辨。
紧挨着他,捧着“亚军”奖杯的女孩,穿着小白裙,正翻着极具辨识度的白眼,嘴角撇着,那眉眼间的灵动与不屑,是苏瑾!
照片底部,张牙舞爪的钢笔字:“‘世纪之战’留念。陈墨(赢家)& 苏瑾(手下败将)”。
周遭声音骤然消失,一股凉意从脚底漫上来。五年婚姻,朝夕相对,对此他只字未提。而苏瑾,我视为手足的闺蜜,也守口如瓶。照片像一枚楔子,狠狠钉入我认知的基石,裂缝开始蔓延。我缓缓抬头,声音干涩:“你们……同过台?还珍藏至今?”
苏瑾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强装镇定,一把抢回照片,动作快得像被牛肉汤烫到,语速如机关枪:“沈清!立刻!马上!收起你那狄仁杰转世的联想!这纯属历史意外!评委里有他导师的朋友,黑幕!”她手忙脚乱想塞回去,强装的镇定下是掩不住的慌乱。
我直直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把对手标注的‘手下败将’珍藏?苏教授,这‘情谊’表达,很别致啊。”
苏瑾怔怔望着我,良久……。 终于长叹一声,将照片拍回桌上:“行!认栽!没错!我们认识!不仅认识……”她翻个白眼,“大学那会儿,我们俩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我追问,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打鼓。
“我们俩……谈过!”,她豁出去了,苦笑着细数:约会在图书馆和辩论社,情话是“你这段引用出处错了”, “你逻辑漏洞大得能开航母”,送花卡上写“带刺玫瑰,正如你昨日的诡辩”,回复写“补脑,下次别用‘我觉得’当论据”......
“多久?”我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
“两年多。大二那年你救我的那个雨夜之后不久,辩论社活动中认识的”, 苏瑾语气平静,但那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毕业后他考去机关,我出国读博,断了联系。”
脑海里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那些充满火药味的互怼、默契的诗词接龙、复杂的眼神交流……原来都藏有前史。
“为什么不告诉我?”指甲掐进掌心。
“告诉你什么?‘嗨,沈清,你老公是我前男友’?”她自嘲一笑,带着苦涩,“何况分手后五年没联系,直到你拉我去见‘我先生陈墨’。 你让我怎么开口?”
心中难受,五年婚姻,他从未提过。那些温存的时刻,那些诗稿上的深情,是否都有她的影子?
“清清,”她抓住我冰凉的手,“陈墨爱你,那些诗,他从没为别的人写过。”
“你怎么知道?也许当年他天天给你写诗。”话出口时我才惊觉自己的刻薄。
苏瑾脸色骤然白了:“他没有。陈墨讨厌现代诗,说那不过是把长句断成几段的分行游戏而已。”她指指我手中的笔记本,“现在他已经为你改变了”。她眼中痛楚更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都骄傲固执,在一起像无修止的辩论赛而不是恋爱。”
我猛地起身,桌上的咖啡杯轻晃:“我需要静一静。”
转身离开,苏瑾没有追来。阳光刺眼,视野一片模糊。
在公园长椅坐了不知多久,秋风带着凉意。我翻开《墨尘集》,那些曾让我心尖发颤的诗句,此刻读来,字里行间仿佛都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致S教授》,那个“S”,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指尖。那些灵感的火花,是否也曾在与她交好时迸发?诗集沉甸甸的,承载的爱意与心头的疑云纠缠不清。
推开家门,是熟悉的糖醋香味。陈墨围着蓝围裙,背对我正跟锅里咕嘟冒泡的排骨较劲。餐桌上,清炒时蔬翠绿,凉拌木耳缀着红椒丝,都是我偏爱的清爽小菜。此刻却让我有一种距离感。
“回来了?”他没回头,“洗手,吃饭。”
我坐下,没动。他端来番茄鸡蛋汤,解下围裙,擦擦汗,给我夹了块裹满酱汁的排骨,动作自然。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最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下午见了苏瑾,聊了你俩大学时的事。”
陈墨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一丝狼狈:“沈清,那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分手后五年没联系,直到你在文学院介绍我们重逢。”
“为何不告诉我?”我直视他。
“怎么说?‘老婆,你最好的闺蜜是我前女友’?”他苦笑,放下筷子,“何况分手很不愉快。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她了。根本没想到她成了你的闺蜜,重逢那一刻,我也懵了。”
“但你后来知道了,却还瞒着我。”我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静夜里,“五年,陈墨。整整五年!”
陈墨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是的,我选择了隐瞒。那时我们已结婚两年,告诉你,只会让你尴尬,让你胡思乱想,甚至动摇我们的感情”。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和她的过去早就彻底结束了。遇见你,我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什么意思?”我追问。
“和苏瑾一起,我们更像竞争对手。比谁读书多,比谁引用精准,比谁说话更犀利,充满火药味。”他声音带着自嘲,还有一丝遥远年代残留的疲惫,“和你一起,我才会用文字表达爱而不是攻击。才知感情是港湾,而非战场。”他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走进书房。
想起苏瑾的“在一起像无修止的辩论赛”,他们对那段记忆竟如此相似。
他拿来一本褪色的旧硬壳笔记本,“看看这个。”
翻开,尖锐刻薄的字句扑面而来,《致对手》写:“你的才华令我兴奋 / 你的傲慢让我作呕 / 让我们在交锋中相拥 / 相拥中互相毁灭”。字字如刀,和《墨尘集》里的温柔缱绻判若云泥。诗集的后面写着“致S,这里是锚点”。心口那根细刺,无声地融化了。
“懂了吗?”他声音放软,带着恳切,“苏瑾和我太像,像照镜子,只见锋芒。而你才是我的港湾,是我唯一想读的诗。”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冰封的疑惧被这熟悉的告白融化。这个可恶的男人,知道怎么打动我、如何融化我的心。
“苏瑾对你……还”我试探地问。
“没有。” 陈墨斩钉截铁,“我们都清楚彼此不合适。”他顿了顿,“但我的确欠她一个道歉。十年前分手时,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更因为那件事……唉,彻底辜负了她的信任。”
“什么事?”我追问,预感那才是关键。
他沉默一会儿,最终摇头:“说来话长,改天再详细告诉你吧。”
“好吧。”我直视他的眼睛,“不再有隐瞒了?”“绝不。”他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沈大教授已经掌握了我所有的黑历史”。我合上那本旧笔记本,也合上了那个尘封的、属于他们俩的旧世界。
晚饭后陈墨去洗碗,我站在阳台看万家灯火,给苏瑾发信:“明日咖啡?就我们俩。”
“老地方见。”她秒回,附加一个拥抱表情。
月光淌过栏杆,凉意沁人。我忽然明白,十年过去了,苏瑾依然很懂陈墨。这种了解曾是相爱的缘由,也是分开的宿命。太过相似的人,终如镜中影像,无法分离,亦难真正靠近。
次日午后,梧桐叶影在窗台晃动。苏瑾顶着两个黑眼圈,透着一夜没睡好的痕迹。
“你看起来很累。”我推过一杯咖啡。
“彼此彼此。”她指尖轻划杯沿,带着点微颤,“和他……谈开了?”
“嗯。他给我看了大学时的诗。”
苏瑾动作一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那些充满戾气的句子?他倒坦诚。”
“嗯。他说你们像在比赛。”
她苦笑了一声,裹着浓重的自嘲:“说得太客气了。我们何止比赛,简直是用才华当武器互相伤害”。“我们太像了。”苏瑾声音很轻,“ft骄傲自负,像两棵拼命生长的树,根系在地下撕扯,枝叶在空中绞杀,像刀,像剑,也像戟,只为争头顶那一线阳光。”
想起陈墨旧诗中的愤怒与痛苦,我大概能明白那些字句背后的绝望了。
“所以,”我抿口咖啡, “你们这对‘学术怨偶’, 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
苏瑾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压低声音,带着凝重:“大四那年,系里德高望重的W教授,被爆长期骚扰女研究生A。系里想捂盖子,压消息,姑娘投诉无门,绝望之下,差点从图书馆顶楼跳下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然后呢?”
苏瑾冷笑, “你老公,陈墨,正义感爆棚,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反映,而是自导自演了一场‘学术起义’!”
“起义?”
“一场精心策划的起义!”苏瑾指尖用力点在桌面,“第一步,匿名隐身。他利用新兴校园论坛和学术圈BBS,发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完整的调查报告,把W的龌龊和系里的包庇捅了出去!文风犀利,逻辑缜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写的!”
“第二步,”她语速加快,“他调动学生会、辩论社所有资源,组织了一场全校公开辩论!主题是“象牙塔的阴影:论学术伦理与师德边界”,时间就卡在舆论最猛烈的时刻,瞬间引爆!”
“第三步,绝杀!”苏瑾眯起眼,“辩论当日,大礼堂爆满,校外媒体也来了。自由发言环节,他派出了一个事先秘密‘策反’好的、外系的、嘴皮子利索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人,那哥们抛出一个细节详实的‘案例’!时间、地点、人物、骚扰模式,丝丝入扣,影射得非常明显,矛头直指台下前排就坐的W教授!”
“全场死寂!真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苏瑾声音低沉下去,“所有目光,盯在了W教授脸上!那老家伙一辈子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等当众凌迟?在众目睽睽和闪烁的镜头下,理智尽失,拍案而起,失态咆哮!越说漏洞越多,越描越黑!媒体的闪光灯像疯了一样……”
我屏住呼吸,听得入了神。脑海里想象着那个鸡飞狗跳、又戏剧性的画面。
“后来? W倒了?”
“倒了,身败名裂,彻底凉了。A同学终于讨回公道,转去了别的导师门下。”苏瑾点头,脸色却更加阴沉, “但陈墨这个总策划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不择手段’‘破坏稳定’…… 各种帽子扣下来,他在学术圈的路,一夜断送。这也是他后来考公务员的根本原因。”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这与分手何干?”我追问,预感到正在接近风暴的核心。
“干系大了!”苏瑾的声音陡然拔高,是压抑的委屈与愤怒,“他全程!瞒着我!一字不透!我是他女朋友!更是W的助手!处在风暴正中心!他竟把我当傻子,当累赘,当外人!”她胸口起伏,“你懂那种感觉吗?事情像炸弹一样爆开,全校哗然,W像条疯狗一样在办公室摔东西、质问我!系领导轮番找我‘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警告!而我,竟然是从别的同学议论里,才拼凑出真相,原来我男朋友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种被排除、不信任、甚至被当成潜在威胁防范的感觉,清清,你明白吗?”
“我冲去质问他:为什么瞒我?为什么不信任我?哪怕只提前给我一点暗示,也不至于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推到风口浪尖”。她死死盯着我,眼神如刀,“你猜他怎样?一脸‘为你好’的自我感动:‘事情太危险,你身份敏感,不想连累你’”。
“为我好?”苏瑾的冷笑能冻死人,“自大狂!英雄病晚期!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废物?他根本不信我能和他一起面对,一起承担!他从骨子里就没瞧得起我!”
“那场架吵得天昏地暗,”苏瑾靠回椅背,巨大的疲惫席卷了她,“我们用最刻薄、最恶毒的话互相伤害。我说他‘刚愎自用’‘虚伪透顶’‘手段下作’‘活该’。他骂我‘妇人之见’‘书呆子’‘看不清大局’……什么情谊、理想、热血……统统撕得粉碎。”她望向窗外,眼神空洞。“后来,他进了机关,我远走他乡,出国读博,老死不相往来……直到你,清清,是你,硬生生把断掉的历史又给接上了。”她转回头,眼神复杂,“命运这编剧,撒起狗血来真是毫不手软。”
我久久说不出话。咖啡凉透。看着苏瑾脸上残留的忿然、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再想到家里那个为我系着围裙做饭的、当年策划风暴的男人,只剩下深深的感慨。原来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往,是一场如此荒诞、热血、却又充斥着误解与巨大遗憾的“青春史诗”。那场风暴不仅摧毁了W,也彻底撕裂了他们。
离开咖啡馆,天快黑了。
手机震动,是苏瑾的消息:“骂出来了,痛快了。也真的累了。都过去了!为清清,翻篇了。”
一周后,家里吃火锅,红油翻滚,腾腾热气模糊了过往的棱角。我、陈墨、苏瑾围桌而坐。鸳鸯锅咕嘟作响,像我们那些翻腾又终将和解的旧事。
“来来来!”我率先举杯,“敬陈大处长当年的正气!敬苏大教授那可以永载史册的白眼!谢二位当年口下留情,没把对方直接辩进ICU,让我今天能享有左手老公右手闺蜜的完美!干杯!”
玻璃杯清脆相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又心照不宣的轻松。
苏瑾浅抿一口,眼风刀子似的扫向陈墨:“陈大处长,当年瞒天过海、运筹帷幄,可还得意?”
陈墨放下杯子,神色认真:“咳……瞒你,是我不对。方法也……确实欠妥,……更重要的是,我那时太自负,觉得只有我的方式才行。可能……潜意识里觉得你会阻止我,或者……怕你承受不了那个压力,让你觉得不被信任,受了牵连……对不起”这个文学狐狸此时的话语笨拙,但那份诚恳是真切的。
苏瑾盯着他看,那目光像在审视,又似穿透时光。最后,她标志性的白眼一翻,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翘起一个微小的、释然的弧度:“罢了罢了,念在你初衷是为除害……重要的是”她眼波流转,笑意落在我脸上,“更看在清清慧眼独具的份上,翻篇了!唉,彻底翻篇!”。
陈墨明显松了口气。苏瑾却话锋一转,夹起一片毛肚在汤里涮着,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不过,照片上那‘手下败将’四个狗爬字,账我可记着呢!”
陈墨表情瞬间裂开,反击:“那照片……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把我领奖照的头P成了个狗头,还群发给全辩论社的!”
“噗”我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拍着桌子大笑。苏瑾一愣,随即也绷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眼角渗出点点水光:“你……你居然,心眼儿,比针尖还小!还记仇”。
热气蒸腾中,旧日的纠葛化成一段可以调侃、带着暖意与唏嘘的共同记忆。
日子平静而温暖,在深秋的暖阳中静静流淌。某个周末,苏瑾一句“秋色正好,莫负韶光”,我们仨便驱车去了郊外。层林尽染,漫山红黄交织,山风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
苏瑾步履轻捷在前,月白的身影在斑斓秋色中跃动,我和陈墨跟在后面。
山路渐陡,陈墨喘着粗气,额角渗出细汗。
“陈大处座,”苏瑾回头,揶揄道,“蜗行牛步,可需小女子搀扶一把?”
陈墨撑着膝盖喘气,瞪她一眼。我笑着递过水瓶。
爬到山顶,豁然开朗。群山如涛,奔腾向远。陈墨放下背包,拿出一个用绒布包着的小盒。
“喏,”他递过来,“给你们的。”语气带着点别扭,又有点小得意。
我俩对视一眼,打开木盒,黑丝绒衬底上躺着两枚梧桐叶形状的书签。叶脉精细,木色温润。一枚刻着小小的“清”字,一枚细雕个“瑾”。
苏瑾拈起刻着“瑾”字的那枚,对着晚霞端详,指尖轻柔地抚摸着,金辉勾勒她精致的侧脸。嘴角弯起一个熟悉的、促狭的弧度:“雕工嘛……马马虎虎,强过你当年那些讨伐檄文”,目光落在陈墨手上的细小新伤,“手上这些‘勋章’,可是刻我‘瑾’字时,手抖的厉害?”毒舌依旧,但眼里藏着被珍视的温暖和动容。
我执起“清”字书签,木质温润细腻,仿佛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看他手上细痕,心头的暖意汩汩漫溢。
山风卷起满地金黄落叶,旋舞如蝶。我伸出手,左手轻轻握住陈墨那只带着伤痕、微微汗湿的手掌,右手则稳稳握住苏瑾的那只纤细、有力、批注过无数典籍、迷茫时困境中无数次予我力量、风雨中无数次拉我起来的手。
夕阳熔金,将我们三人的长影映在了山岩上,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清风落日,天地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