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又红时
赵学军
秋风里的芦苇荡翻着银白的浪,丝丝凉意掠过衣领,带来远方山野的清寂。秋阳漫过院角的篱笆时,那株老山楂树便醒了。叶片褪去盛夏的浓绿,染上浅黄的边,像被时光描了一道温柔的轮廓,而枝桠间藏着的果子,早已悄悄褪去青涩,攒足了一身艳红。
霜轻风不冷,十月山楂成熟时。母亲总说,山楂红了,秋天就真的深了。记忆里的山楂红,总与母亲的身影缠在一起。那时我总踮着脚,扒着树干望枝头最红的果,母亲便搬来竹梯,扶着梯脚叮嘱我“慢些”。她的手布满老茧,却灵活得很,指尖捏住果柄轻轻一旋,红果便落进竹篮,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摘满一篮,院子里就飘起酸甜的香——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把山楂去核洗净,和冰糖一起熬煮成浓稠的山楂酱,装在玻璃罐里密封好。冬日里配着馒头,或是冲一杯温热的山楂水,酸甜的味道里,藏着秋日的阳光与母亲的疼爱。那些熬煮的时光里,厨房飘着淡淡的果香,蒸汽氤氲中,母亲的身影格外温柔,而那抹山楂红,便成了岁月里最温暖的底色。
读小学时,我总盼着山楂红透的日子。放学后挎着小竹篮,踮着脚在树下打转,专挑那些红得最深、个头最匀的摘。熟透的山楂会顺着指尖滑落,“咚”地掉进篮子里,清脆的声响里,满是丰收的欢喜。偶尔忍不住咬上一口,酸甜的汁液瞬间在舌尖炸开,酸得眯起眼睛,却又忍不住再咬一口,那股纯粹的滋味,是童年最鲜活的记忆。有些味道从不会褪色,就像有些思念,总在某个熟悉的场景里悄然苏醒。
后来离家求学,每年山楂红时,母亲总会寄来玻璃罐封装的山楂酱,罐口贴着写有日期的纸条。酱体红得透亮,抹在馒头或是拌进粥里,一口下去,还是童年的味道。只是多年以后,竹梯落了灰,老树下的板凳空了,再没人叮嘱我摘果时慢些,寄来的山楂酱,也成了再也复刻不了的念想。
今年秋天回乡,老山楂树依旧枝繁叶茂,像极了当年的模样。远远望去,满树的山楂红得热烈又通透,像一串串悬着的小红灯笼,又似撒在绿云间的碎玛瑙,风一吹,便在叶隙间轻轻晃动,晃得人心头发暖。走近了看,颗颗山楂饱满圆润,果皮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白霜,像是大自然给这秋日果实镀上的柔光,指尖轻轻一碰,便能感受到那紧实的质感,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温。再仔细观看这满树红果,依旧是当年的情景。叶片簌簌飘落,落在肩头,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而枝头的山楂依旧红得热烈,仿佛在诉说着季节的故事。原来,山楂红了,不仅是秋的信号,更是时光的印记,藏着岁月的沉淀与生活的甜酸。
风又起,山楂果在枝头轻轻摇曳,那抹耀眼的红,映着湛蓝的天,成了这个秋天最动人的风景。伸手摘下一颗,咬下一口,酸甜依旧,只是这滋味里,多了几分岁月的回甘,让人想起那些藏在山楂红里的时光,温暖而绵长。
2025.11.2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