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苔米绽（下）
白昼的到来，并未驱散阿阮心头的沉重，反而让现实的残酷更加清晰。秦墨言的高烧在野菊花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呼吸平稳了许多，但依旧深陷昏迷，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那点雨水和浆果带来的补给，对于两个濒临极限的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阿阮自己的体力也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着她的胃袋，带来阵阵灼痛和眩晕。
她必须找到更多食物。
将秦墨言重新安顿好，确认他暂时无虞后，阿阮再次踏上了搜寻之路。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寻找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
崖顶的范围有限，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翻找。除了之前那种酸涩的浆果，她又发现了几种可以食用的苦涩根茎和嫩叶，虽然味道令人作呕，但至少能提供些许能量和纤维。她还幸运地在一个石缝里找到了一窝鸟蛋，只有三枚，小得可怜，却让她如获至宝。
她小心翼翼地将鸟蛋揣在怀里，像捧着稀世珍宝。回到凹槽，她舍不得立刻吃掉，而是用破瓦罐盛了少许雨水，将鸟蛋打进去，又撕碎了一些嫩叶，打算煮一罐简陋的“蛋花汤”给秦墨言补充营养。
生火成了难题。她没有火种，只能尝试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找来干燥的细木棍和一块相对平坦的朽木，用匕首削尖木棍，双手拼命搓动。手掌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染红了木棍，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冷汗直冒。一次，两次……不知失败了多少次，直到双手磨得血肉模糊，几乎失去知觉，终于，一缕微弱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点火星溅落在准备好的干草绒上！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吹着气，火星逐渐扩大，变成了一簇颤抖的小火苗！
成功了！
狂喜让她几乎落泪。她连忙架起破瓦罐，将那点珍贵的蛋花汤煮开。虽然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但那带着蛋香的热气，在这绝境之中，已是无上的美味。
她小心地吹凉，一点点喂给依旧昏迷的秦墨言。他似乎本能地吞咽着，虽然大部分依旧流出，但总有一些进入了体内。
喂完秦墨言，阿阮才将罐底那一点点残渣和汤水喝掉。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满足感。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炽热。阿阮坐在凹槽口，就着光线，检查秦墨言手臂上的伤口。她惊喜地发现，昨天敷上的草药似乎起了作用，红肿消退了一些，也不再渗血。她连忙重新捣了药，为他更换。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靠在石壁上，看着秦墨言沉睡的侧脸，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只是睡着了。
一种奇异的平静，在这一刻笼罩了她。尽管前途未卜，尽管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还活着，她还能守着他。
她的目光落在凹槽边缘石缝里，那里，几株不起眼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悄然舒展着嫩绿的、米粒大小的叶片。它们那么卑微，那么弱小，不需要肥沃的土壤，不需要充沛的阳光，仅凭着石缝里一点点湿气，便顽强地生长着，绽放出属于生命的绿色。
就像她和秦墨言。
在这绝境之中，他们不也像这石缝里的苔米吗？被命运抛掷到这荒芜的悬崖，承受着风霜雨雪，饥寒交迫，却依旧不肯放弃，用最卑微的方式，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想要……绽放。
阿阮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了一下那嫩绿的苔米。冰凉的，柔软的，却充满了韧劲。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伤口、粗糙不堪的手。这双手，曾经只会端茶送水，缝补浆洗。而现在，它们能攀爬悬崖，能采集草药，能钻木取火，能守护生命。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惶恐不安的小女佣了。
她是阿阮。一个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边缘，被残酷命运打磨出来的，如同石缝苔米般坚韧的女子。
夕阳西下，将崖顶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阿阮添了把柴，让那簇小小的篝火继续燃烧。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和秦墨言安睡的容颜。
黑夜或许还会来临，寒冷与饥饿也不会轻易离去。但只要这簇火不灭，只要心中的信念不死，石缝里的苔米，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第五十七章 完）
第五十八章 烬重燃
秦墨言是在第三天的清晨醒来的。
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许久，挣扎着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与虚弱。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石顶壁，缝隙间透进微弱的晨光。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干燥柔软的草铺，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烟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顽强气息的味道。
这不是地狱。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投向凹槽入口处。
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蹲在那一小簇跳动的篝火前，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弄着瓦罐里的什么东西。晨曦勾勒出她单薄而专注的侧影，散乱的头发被随意挽起，露出纤细却显得异常坚韧的脖颈。
是阿阮。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绝涧，攀爬，枪声，坠落的身影，黑娃最后的笑容，老陈和孙福贵的牺牲，还有……他自己咳出的鲜血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们都……不在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身影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阿阮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手中的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秦先生！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颤抖得厉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草铺边，想要触碰他，又怕弄疼他似的，手僵在半空。
秦墨言看着她憔悴不堪、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那双原本应该白皙纤细、此刻却布满新旧伤痕和血泡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发现自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异常艰难。
阿阮连忙抓住他抬起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她的手心粗糙而温暖，带着篝火的温度和生活磨砺的硬度。
“……水……”秦墨言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有！有水！”阿阮连忙松开手，转身端来那个破瓦罐，里面是温热的、带着淡淡野菊花味道的清水。她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瓦罐边缘凑到他唇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干渴。秦墨言贪婪地喝了几口，才微微摇头示意够了。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三天了。”阿阮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哭腔，“你一直在发烧，还说胡话……我以为……我以为……”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咬着嘴唇，泪水再次滚落。
三天……秦墨言闭上眼，消化着这个信息。也就是说，阿阮独自一人，在这荒芜的悬崖顶上，守了他三天三夜。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看着她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衫，看着她为了生存而磨砺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沉稳，心中百感交集。是愧疚，是感激，是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依赖和动容。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着自己的、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
“……辛苦你了……阿阮。”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沉重而真挚的感谢。
阿阮用力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不辛苦……只要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微微晃动。
秦墨言的目光越过阿阮的肩膀，望向凹槽外那片被晨光照亮的天空。战友牺牲的悲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前路的艰险也未曾减少分毫。
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个用瘦弱肩膀为他撑起一片生天的女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真实的温度和力量，一种近乎熄灭的东西，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燃料，在那片冰冷的灰烬深处，挣扎着，再次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火苗。
他还不能死。他必须带着所有人的期望，带着阿阮，活下去。
烬余之火，亦可重燃。
（第五十八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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