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维峰
晨起煮茶,案头摊着半卷《菜根谭》,忽忆昨日与友人闲谈,从独处的清宁说到处世的分寸,竟如檐下雨线,点点滴滴,都落在生活的实处。遂拾掇片言,凑成此篇,愿与同路人共品。
人这一辈子,大抵都在学两件事:与自己相处,与世界周旋。
独处时,最见心性。有人怕寂寞,总往热闹里钻,酒桌饭局上笑语喧天,散场后却只剩满心空落。这热闹如水中月,看着圆满,捞起时只剩湿了的手掌。倒是那些能安于独处的人,像王维在云溪别墅里“人闲桂花落”,像陶渊明在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静水流深中,反倒照见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所谓清醒的独处,从不是闭门索居的孤僻,而是在安静里与天地对话——听风过窗棂是自然的絮语,观草木枯荣是生命的箴言,这般时刻,心是澄明的,如秋空无云,自见辽阔。
与人相处,则需几分“留白”的智慧。同事相逢,多为事而来,KPI与deadline像画框,框住了协作的边界。不必强求工作之外的深交,加班时递过的一杯热饮,偶然谈及家人时眼角的温柔,这些碎片式的“看见”,恰是成年人世界里含蓄的暖意。朋友相处,贵在“和而不同”。不必强求事事共鸣,如嵇康与山涛,志虽异而心相照,可围炉共话平生,亦可久疏不问而情分不减。如镜照得见光亮,亦容得下晦暗,这般往来,不浓不淡,却如陈酒,历经岁月而愈醇。
家人之间,更该懂“计白当黑”的妙处。古人说“至亲不谢”,不是情分浅,而是知道有些感恩不必挂在嘴边;又说“知子莫若父”,未必事事追问,而是一个眼神便懂未说出口的难处。父母对子女的过失不过多苛责,转身默默收拾残局,那份包容原是给对方自省的余地。亲情如老树根,盘根错节里自有默契,不必把每一条根须都刨出来细看。留些空隙,让牵挂在其中流转,反倒更坚韧——就像老房子的梁柱,总要留些伸缩的缝,才能经得住岁月的风雨。
处世如行船,自处如掌舵。得意时不骄,是知“月满则亏”;失意时不馁,是信“柳暗花明”。船行水上,从不希望水都涌入船舱,能彼此托举着前行,才是最大的机缘。遇困了不妨转身,像苏轼从庙堂到江湖,见了“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也品了“竹杖芒鞋轻胜马”,转身不是逃,是给生活留个转圜。王阳明说“在事上磨练”,无论是与人周旋的体谅,还是独自面对的清醒,都是在给心磨出一层温润的包浆。
这些道理,原都藏在烟火里。或许某个人读到此文时,正为独处的孤寂烦忧,或为相处的分寸犯难,若能从中拾得一句半句,解了心头的结,便算这寻常语,没辜负了时光。
茶已凉,笔暂搁。世间事,原是说不尽的,只消各人在自己的日子里,慢慢品出几分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