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意忘形”说起
文/吴文亮“
得意忘形”这个成语出自《晋书·阮籍传》:“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阮籍是魏晋风度的代表性人物,与嵇康、山涛、向秀、刘伶等啸聚山阳竹林之下,喝酒纵歌,特别在喝醉时,常常哭笑无常,所以说其“得意忘形”。有一个成语叫“青眼有加”也与阮籍有关。相传阮籍能作“青白眼”,两眼正视,眼球上黑的多,就是“青眼”。青眼有加就表示极其欣赏这个人;两眼斜视,眼球上白的多,就是“白眼”,俗称“翻白眼”。就表示极其不欢迎这个人。阮籍的母亲死时,他的好友嵇康来吊丧,阮籍就用青眼。而稽康的哥哥嵇喜来时,阮籍就直接翻白眼了。由此,也可看出阮籍为人的率直任诞。
而同属魏晋风度的谢安又是另一种风度。《世说新语・雅量》中记载,谢安与人正下棋,忽然收到侄儿从前线送过来的急信。看完书信后,谢安不发一言,继续下棋。客人问前方战事,谢安从容回道:“小儿辈大破贼。”前线大破敌军,按理肯定应该得意,但谢安“得意”却没有“忘形”,与阮籍相比,二者可以说大相径庭。

虽然阮籍的品性、风骨令人敬佩,但对于普通人,应该更愿亲近谢安这样的人吧。因此,与人交往时,我们不应得意忘形。但在探索内心,领悟事理上,我们却大可“得意忘形”。

《庄子·外物》中讲,“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筌是捕鱼的工具,言是交流的工具。得到鱼,就可以把筌忘掉了。领会了意,就可以把言忘掉了。
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中形象的表现出了“得意忘形”的整个过程:张三丰将太极剑法演示一遍后,问张无忌:“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看清楚了。”张三丰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小半。”张三丰道:“好,那也难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罢。”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样了?”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大半。”张三再使一遍。但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然没一招相同。张三丰再问道:“孩儿,怎样啦?”张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点点头,放剑归座。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沉思半晌,又缓缓踱了半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这就请八臂神剑指教罢!”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
张无忌领会太极剑,首先需观摩张三丰的演示;但真正领悟太极剑真意,却需忘其形,才能得其意,所以当他将剑式忘得干干净净时,反而得到了张三丰的夸赞。

而在佛教中,更是忌讳只注“形”而不得“意”。相传,马祖道一来到南岳衡山,在一个草庵里修习禅定,凡有来访者都不顾。怀让禅师知道后,就上门问道,您坐禅图什么呀?马祖答道,图成佛。怀让禅师便拿起一块砖,在草庵前的石上磨。马祖问,您这是干什么?怀让禅师说,我要用砖磨一面镜子。马祖奇怪的问道,砖怎么能磨成镜子呢?怀让禅师反问道“磨砖即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随后又道,你看寺庙里的佛像都是坐像,便去模仿他。岂知佛是没有固定。“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马祖闻听后,如饮醍醐,便投在怀让禅师门下聆听教诲,终成禅宗一代宗师。《金刚经》讲“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佛法也罢,坐禅也罢,都是修行的工具,渡过彼岸,明悟了佛法真意后,这些都可以舍去。反过来讲,如果只注重念经、打坐这些形式,而不去领悟佛理,那就真成了磨砖成镜,缘木求火了。“上士闻道,如印印空;中士闻道,如印印水;下士闻道,如印印泥。”印空无迹即无形,印水似有迹、有形,印泥有迹即有形。领悟事理时,我们虽以“形”为媒介,得以窥见其“意”,但领悟“意”时,却不能一味执着于形,从而妨碍了得其意。只有忘其形,才能内化于心,形成属于自己的认知,方算真正得其意。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在领悟事理时,不妨“得意忘形”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