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的许多事情已恍若隔世,淡化得没有一点痕迹,唯有我的启蒙老师——田老师,在我的心坎儿上烙下了一枚红红的中国印。风吹雨打,历久弥新。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重庆市北碚区的“知青”,下放到我们宣汉县新红公社一大队八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因为师资缺乏,田老师便借调到我们大队的小学代课。我刚上一年级,正好分到田老师的班里。因为个头小,我常常受到高年级的一些“大块头”的欺负,每每这时,田老师总会“杀将出来”,她那“常吃火锅的嘴”好生厉害。那些“大块头”见我有田老师撑腰,收敛了许多,大不了挤挤眼睛皱皱眉。
田老师给我深刻印象的有两件事,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夏日的一个夜晚,老天爷下了场大暴雨,上学路上平常只是叮咚作响的小溪一下子变成了汹涌咆哮的巨龙。一大早,田老师就守候在那里,把一个一个的同学背过去。她背我过河时,我发现她的那件白底兰花格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越往河中间挪步,越显得体力不支,颤颤抖抖,终于滑倒了,被洪水冲出老远才爬上岸来,虽然田老师和我满身都是稀泥,狼狈极了,但是毕竟老天有眼呀,如果再往下游冲上一段,田老师和我可能就成了黄泉路上的幻影师徒了。
还有一次,我在放牛的时候去捅马蜂窝,结果被成群的马蜂狠狠“教训”了一顿,整个脸和脖子都肿得老高。我上学时,一些年轻的老师都取笑我,说我是吃瘟猪肉吃胖了……田老师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一转身就走了。没隔多久,田老师又风风火火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手里多了一只小小的洋瓷碗。原来田老师专门从学校附近的一个产妇家为我讨来了半碗人乳。简直不可思议,田老师是来自“大码头”的,怎么知道人乳解蜂毒的偏方呢?更让我惊讶的是,田老师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她是如何开口,从十分封建的产妇那里要到人乳的呢?田老师把人乳一遍一遍涂抹在我的脸与脖子上,她的柔柔的手指,春风一般轻轻掠过,有一种薄荷般的清凉感觉直达我的心窝……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田老师对我特别特别好,田老师教我的课程我学得比谁都好,每次考试过后,都要得到田老师的格外的奖励——几颗水果糖,梦中也觉甜。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我不只一次把田老师写成了甜老师。
我小时体弱多病,按照我们乡下的风俗,需要拜祭一个干爹干妈的。爸妈给我选了好几个,都被我拒绝了。我想如果田老师那时结婚了,肯定是我“干妈”的首选目标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其实有些时候,人间的半年光阴比飞还要快。
有一天下午,田老师正给我们上绘画课,画圆。刚画了一半,一个邮差风急火燎的送来了一份加急电报,说是田老师的父母双双病重。一向坚强的田老师好象突然被一个炸雷击垮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在教科书上,噼啪作响。那天晚上,田老师匆匆的走了,匆匆的没有给我留下一句什么话。唯有黑板上还挂着田老师画的那半个圆,上弦月一般……
田老师也真是,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我读完小学,上中学,进大学,登上讲台,我特别给我的学生画过下弦月一般的半圆。我的聪明的弟子们无论如何都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这辈子我最大的遗憾是,至今也不知道田老师的芳名和地址。如果田老师能读到这纸短文的话,那么说明我和田老师的缘分还没有完没有尽,田老师的那半个圆就会和我的那半个圆玉圆成为十五的月亮,很亮很亮哟,很圆很圆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