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牧作品 精选小说
一只待宰的鹅(连载之二)
文/夏牧
二
我的双眼凝视鹅的眼睛,而鹅眼同样紧盯我的眼神,似欲看穿我的心态。而鹅眼专注我的同时,又恰似无奈,还似哀求于我。
这显然是一只无奈待宰的鹅,它显然也闻到了此番的血雨腥风。
我不忍再看鹅的眼神,但又不忍就此离开。为此我把目光转移到旁边清理鹅毛的中年女人这边来。我此时的脸上,大概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滑稽的表情。我这表情显然是受鹅的眼神影响而如此。我看着女人那拔毛的动作,沉默片刻,无话找话地借故与女人打招呼。

中年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报以不好意思的莞尔一笑。那笑,应该是春风得意般的,或是秋晴泛光的那种亮色。一般此等时节,忙碌着的女人们,多半是这样子的微笑,或曰忙碌中的一种快意。
瞬间的微笑后,中年女人又低头忙碌她手中的活计,那胖老头嘴里叼着烟也朝我报以笑意。显然,他们都是忙碌且愉快的。而我的滑稽笑意,在回望大白鹅时倏然消失了。耳边响起的是童年的儿歌: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迟疑片刻,或许是一两秒钟后,我复又抬脚,迈出缓步,尽量轻轻地,不想惊动大白鹅。但才走出两步时,复又听见那大白鹅猛地啼叫起来,那“呃哦哦”的叫声似乎比先前的更高亢更凄厉了一些。当然,这是我的感觉,一种特殊敏感的感觉,而一边专注拔毛的女人是毫无感觉的。女人或许已经听够它的叫声,或许在想,叫唤吧,反正也快要宰到你了。但对我来说,它的叫声无异于惊天呐喊和哀求。于是,我又不由得收住迈出的脚步,然后又不由得回看这表情哀怨的大白鹅。
这一看不要紧,但我的心猛然收紧了。只见大白鹅低坠着修长的头颈,耷拉着无力的眼皮。这是一副颓然无奈的甚或绝望的神色。见我停住脚步的同时,大白鹅像是发现什么,又猛的抬起长长的头颈,神情专注的看着我,就像一个满腹冤屈的弱者在注视着法官手中那决定生死的法槌。大白鹅那倏然睁开的眼皮使眼睛又变得圆大起来,似乎也有了点生机,只是那泪光更加晶莹,哀伤也比先前更加深沉了一些。
试想,若是人类自己在此场景下,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当然可以想象的。曾听友人说过,德国人在宰杀动物类包括鸡鸭鹅时,绝不让活着的同类看到被屠宰的血腥场面,谓之对活口生灵的尊重。我不知道德国人屠宰动物时尊重活口动物的方式有无实际意义,但我觉得让活口动物避免目击同类惨遭杀戮而痛苦,至少是一种人道的方式。我们老家过去宰杀淘汰老牛时,总要把牛面和眼睛给蒙上,谓之不让它看到屠夫拿刀恶煞的样子。如果牛看到屠夫的刀光寒影会痛苦地流泪。但对于普通的市井妇人来说,她们根本不懂也无需懂得动物被宰杀的痛苦,当然更谈不上尊重动物的安乐权利。她们所关心的是如何让这类生灵变为自己锅碗中的美味,使家人享受到美味给他们带来的口福之悦。

我的思绪游离得过远了一点。但看这大白鹅,想象它的低头追地无疑是一种绝望;而抬头时,又显然是充满哀求的期待。绝望,无奈,哀求,期盼……这些平素无用的所谓的词汇,此时都一股脑儿涌进我的脑门。毫无疑问,大白鹅看到它的同伴们一个个被无情的剪刀剪破活命的气管,然后流着殷红殷红的鲜血,然后是扑着被抓紧着的翅膀,再万般无奈和徒劳的挣扎再挣扎,最后被扔进那热气腾腾的水桶里,再被拔去一身的羽毛。一条条曾经鲜活的同游嬉戏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它眼前的剪刀下了。而暂且苟活着的它,却看到同伴们那殷红殷红的鲜血,且嗅着这四溢弥漫的血腥,会想到下一个定然是它了。它的血,也会在锋利的剪刀下喷溢,也会做最后的痛苦的挣扎,然后……或许,它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感觉它的生命会像它的同伴那样戛然而止。
但在生命的余光中,失望的大白鹅看到一个走近它的另类,高大而成熟的另类。而这个另类或许会成为它的救命恩人。于是,它应该是病急乱投医,把这最后的一丝希望投注到这眼前的另类身上,尽管它不知道这另类是何种的心态,又是否能够拯救它于生死关隘而免于另一另类的剪刀之下。但它显然是抱着希望,并热切期待的。当然,这灵性的大白鹅没有想到水有归流物有所属,它不属于这位另类所有,自然也无法决定它的生死,最多是怜悯的一瞥,或是无奈的——同情。

夏牧简介:
夏牧,江苏盐城人,教育工作者。17岁时所写人物通讯首登新华日报,善论文散文、诗歌小说。从文46年有近千余篇首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日报、扬子晚报、文学报、深圳特区报和新华月报、河南文学、湖北文学、双槐文学、散文百家、都市头条等百余家社科文学类杂志和平台,多篇作品获奖并荣登央视中国当代文学杰出文豪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