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缘分还在
静川
俩人刚恋爱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事,藏在各自的记忆里,很难淡忘。即使没有什么值得浪漫的,但那些最初的情感,却能平息结婚后产生的危机、不愉快......当俩个人都闹腾够了,坐下来,平心想想最初对方的好,心,就会慢慢淡定下来.....
不管是为人妻或为人夫,“缘”字还是摈弃不开的。至于缘深缘浅,那就要看选择对方的时候,是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位,也是和你有“缘”的那一个。太好的,也不一定适合自己。适合的那位,大抵就是对你最好的了......
我和芸琪,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的。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生活十二年的新疆返回东北,在一家刊物做编辑。当时编辑部出版一本文集。我负责处理这本书,入选作者的往来信笺时,和芸琪认识的。那时候没有网络,哪像现在,QQ挂上,微信打开,大伙就坐在一起了。谁有事,就喊一嗓子,或Q一下、M一下,方便沟通。二十年前不行,投稿、作者与编辑往来,全靠邮递员传递信笺。那时候做编辑,一个字,累。我和赵主编,整日忙得废寝忘食,疲惫不堪。没办法,编辑与作者(也包括读者)来信,还是有必要回复的,这样会增加信誉,联络编读之间的情感。
芸琪,当时也是那本文集中的入选者。她是黑龙江省某林区高中的学生。那天,我和赵编加班很晚,吃完夜宵,我们俩都喜欢一杯茶。再看眼前一堆来信,真让人迷糊。一封一封地拆,看,回信,烦人。我拆了一堆,芸琪的那封信我有点感兴趣。倒不是字写的工整,内容出奇,是她的地址吸引了我。苔青水泥厂。这地方我熟悉,我姑妈家在那,我小的时候,就老去林区苔青。苔青是个水泥厂,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去过。那地方四面环山,红松很粗,几个人都抱不住。水泥厂东边有条大河,叫汤旺河。河水清澈,很深,我和姑妈家的哥哥们,经常下河里捞鱼。我想着小时候去苔青的事呢,赵编让我去收发室打热水,说继续泡茶。
那天晚上我回复一堆作者来信。半个月后,我又收到芸琪的回信。拆开一看,上邪!她说我的回信文采秀隽,才华横溢,都是赞美......读完,我嘿嘿笑,赵编问我笑啥?我把芸琪的信给他,他也咧嘴笑个不停。
从那以后,我与芸琪,鸿雁捎书三年有余。
那个时候,芸琪就是个学生,书信里的顽皮,贺年卡上的寄情,没太在意什么。只觉得少女甜润的微笑、活泼,还有那种天真无邪的柔媚,潜藏于字里行间。
1994年春节,与妻子离异,我离开了编辑部,去了海南。从那以后,我和芸琪再无书信往来。直到95年初春,我从南方返回东北。回家不久,妈就告诉我,抽屉里有我的一封信,是前几天来的。拉开抽屉,信封上的字,熟悉,是芸琪的字。她在信里说:“我已经高中毕业了,现在帮助家里做生意......前段时间去沈阳,想到吉林看看你,可又怕你不在,所以,没去。如果下一次再路过吉林,一定要去看看你。到时候,你可千万别不欢迎我呵......”
信放在写字台上。深深磋叹中,觉得窗外的春意早已澜珊。我默视小院回合处的杏树,果实蕴含酸涩,默默无语。我也默默无语.....那封信我没回,我的心里,还真想见见芸琪。在家休息数日,我对妈说,妈,这两天我准备到林区走走 ......顺便看看姑妈。我妈支持,说,去吧,别老闷在家里......妈很关心我的婚姻,我也明白妈妈的意思。
去乌伊岭的列车很慢,哐当一天一宿才到苔青。水泥厂变化很大,姑妈家从厂区附近搬到小狐山四十户去了,离车站挺远的,好在我熟悉这地方,一打听,就被姑妈的邻居送到家了。
在姑妈家住了几天,吃饭的时候我想起了芸琪,姑妈和表妹都说认识。下午,表妹、姑妈,我还有表弟,一起去大百货找芸琪去了。在百货商店,芸琪和我姑妈家的人都熟。一见面,她们柜台里外有唠不完的嗑。把我晾在那了。还是表妹问芸琪,你认识川子吗?芸琪马上回答,认识。我表妹捂嘴嘿嘿笑,指着我,他是谁啊?芸琪看着我,说没见过。我表妹说,你还认识川子,他就是川子,我表哥......
那天下午,芸琪和我们一起回四十户吃的饭。第二天,芸琪的父亲知道我来苔青,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们虽然都没见过,但我和赵编的名字,芸琪的父亲早都熟悉。席间,芸琪的父亲还唱了首歌,叫糊涂的爱,唱的很有感觉。小饮半日,回姑妈家第二天,就告别苔青,回吉林了。
院里的青杏变黄,墙角的芍药落了。感叹中,我拿起笔,给芸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芸琪:
紫丁香的馨味,透过微雨打湿篱笆。今夜,一个人倚着窗棂,看满目细细的雨点,雨滴敲击绿叶、黄杏、芍药,滴滴若思。我要用怎样的话语,问候你呢?除了想你,感觉还是想你。
记得有位诗人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说巴山夜雨时。今晚,你在我遥遥去处,我一个人独处寂寞雨夜,轻数烛光以外的漫天雨点。透过静静的雨夜,看着你给我的赠言:
当燕子回来的时节
当五月的风铃,被雨滴
敲响
你也许就是我的寻找
西窗对坐
一起,读雨听箫
芸琪,你那边今晚有雨吗?你是否和我一样,在窗前悄悄听这雨声?
.........
那次初逢以后,芸琪与我的书信来往几乎每日一封。没有网络的时代,书信是联络友情或是爱情的唯一工具,虽然原始,没现在的网络快,当时的书信也是令人难以割舍的桥梁和纽带。书信,怀念,也感激它将两颗心,紧紧吻合成启初相爱的媒介。在信笺里相爱,还很固执。
第二年初夏,为了赶赴心灵之约,我又去了小兴安岭,苔青,芸琪的家。一下火车,我就深深吸进一口森林的草香,红松的味道。小路柳絮飞花,感觉心境,豁朗了许多。芸琪的家还是原来的小院,高高的板障子,锁不住海棠花的香气。
站在芸琪的面前,她说,她一万个没有想到我真的会来,可我,真的站在她的面前。芸琪很激动,她高兴的样子让人可怜。我感觉她清瘦了许多。我问,想我了吗?她说,想了。她望着我,差点哭了。
那天中午,芸琪和她的父亲和我一起在我姑妈家聚的餐。下午,住在伊春的舅舅知道我来到苔青,电话厂里的姑父,让我去伊春住几天。舅命难违,必须执行。第二天早上,我和芸琪一起,去舅舅家了。
这次去苔青,我在姑妈家、舅舅家住了很久,我和芸琪的事,在亲属面前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还差一关,芸琪的母亲。这次我来苔青之前,芸琪在信里说,上次你回家的第二天,我妈就坐‘锦州快’回来了。她对我们的事,不同意,理由是你比我大,又离异过,家太远。芸琪说,看起来挺麻烦的,我妈还没见到你,就不同意。她说我们一定要有信心,慢慢征服我妈......
一个月后,院子里的海棠花飞出院外,小海棠结满一树油绿。那天傍晚,吃完晚饭,我和芸琪准备去驻军营地的小溪边去洗衣服,突听院外传来叩门的声响,芸琪出去一看,妈!妈您总算回来了!快想死我了。
芸琪母亲从广州回来了,一家子人聚在一起,都很高兴。芸琪把我拉过来,说,妈,这就是川子。我诺诺地叫声阿姨。芸琪母亲让我坐在她旁边,帮我削个苹果。我和芸琪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几天悄悄过去了,我和芸琪的事,全家人在她母亲面前,都没敢提!
小兴安岭的夏天真好,空气纯真,清新,几天过去,芸琪的母亲没有表态我们的事,我们俩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许多。晚饭后,我和芸琪坐在汤旺河畔,对面山的色泽逐渐地浓黯,把白昼的阳光,巧变成无数颗星斗,它们像露珠,附会给草尖与蓝天。河水偷愉山与山之间相互叠起的落漠与宁静,将黄昏的帘纱,悄悄拂在千树万树的脸上。我偷偷地猜想鸟的蜇居。从几只萤火虫儿的闪亮处,便可听到夹杂芸琪每晚诱引这种光斑的击掌声。也许,就是缘于这种掌声,那些突闪突息的光亮,更是有节奏地浓缩大森林里的寂静。
山镇里的灯光全部澜珊以后,那些昆虫的翅膀,又开始镀亮每一家户外的个个角落。天真的黑了下来。夜暮衬托一枚皎月,从它由弯转向圆的周期,生命的年轮化作很古老的梦,由山里,推向山外......
川子,一会回去,就跟我妈明说了吧,大家总是这么闷着也不是办法。我说行,我去和阿姨说。咱们俩一块去说。那天晚上,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芸琪的妈妈竟然脱口就答应了我们的事。后来,我和岳父一起採山的时候,他对我说,小鱼儿(岳父启的绰号),你妈这次回来好象有点改肠了,连我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答应你们俩个......
芸琪的父亲,是苔青水泥厂的老人,大半辈子在商业工作,一直都是市、区级的劳模。在他的家里,各种发黄的获奖证书、奖状,虽则可见。他在苔青商店专管副食,肉凭票供应的时候,他可是个牛人,职工想买点好肉,就想和他套近乎。后来商店都承包了,他家承包的是花纱部,芸琪站柜台,母亲发货,用不着他操心。所以,他这两年就一直闷在家里。最多有时候,钻到房前房后的园子里,弄一些春种夏忙的活。闲的时候,下河须鱼垂钓,还真的有点墟里隐居的那种逍遥自在。芸琪一哥一姐,哥在一次大恙中过世。姐嫁接河南。也因早年丧子,郁闷成疾,自斟自饮。酒喝大的时候常事。有时借酒之兴起,歌声也就随之而飘扬开来。他的嗓音不错,唱歌从来不跑调,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老爷子实在,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整景。心不顺,就容易喝大了,他喝大了挺可怕的,全家人都得悄悄的,别知声。他挺愿流眼泪,像演员,如果喝潮点,就会问你,黄河到底几澄清?不捉晕你,不收嘴,那场面,我在芸琪家赶上几回,挺吓人。人都有嗜好,他的嗜好就是酒。他说了,别管我,喝死拉倒。
望着他锄禾的姿势,一种牵动内心的感激油然而生。因为我与芸琪的结合,最初的牵线还真少不了我对他的那种欲悟不清的媒介。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小兴安岭的气候逐渐的变凉了,我沿着湾湾的小道,寄情那些平淡而又情牵的岁月。我和芸琪,也是在那个秋天里,领取了结婚证书。
十四年以后,芸琪的父亲诊断癌症晚期,病榻上的十一个月,决心戒酒戒烟。过世的那天,我作为女婿扛幡送走老人最后一程。八年之后,老房子扒了,海棠树在北风中枯死。芸琪的母亲依然坚守迁徙的新楼。自己独居。芸琪唯一的姐,依旧河南发财。而我,喜欢和老人在一起,可惜,岳母和别人父母一样,喜欢独善其身。我和芸琪还是老样子。女儿上了大学,她比芸琪还芸琪。(原载《吉林日报》)
责任编辑:雪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