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间苍茫
文/陈白衣
喝莓茶，嚼馓子
夜晚听大海说到花雕酒
便觉上窑的梅花离唇边又近了
朋友们已坐好，一杯酒是捷径
大雪是另一条捷径
穿过高塘湖，向我敞开的水
与我碰杯
不说人间忙碌，辛苦是应该的
只说枝上雪
谁抖落，算谁赢回一合
那年我戴着围脖站在雪里
黑白分明
像一个感叹号落在纸上
雪跟着簌簌地落，山河无止境的白
要略高于无雪的此刻
2.人间苍茫
石狮子系着红领巾
脾气变好了吗
我也喜欢开桂花，但仅限于月夜
仅限于墙角，仅限于一枝
仅限于你敲门时的
轻轻一颤
我细碎，我落
只有殿前的石狮看见
但它张嘴傻笑
它不懂，我摇身一变
成为一个香客
三根香插回炉中，微弱的光
还给佛祖
3.人间苍茫
我爱大的人间
但更爱无限小的你----这让意义
返回到万物之上的唯一路径
譬如夜雨，它必需落下来，拧着一股冷劲
参与完成我对你的相关设想
它越冷，我越想到你
我从对立面中找到你存在的可能性
远大于顺境
是的，他们离开时，撤去雨幕
一切躁动回归黑暗的喻体
喻体是夜，本体是人间
此中的事物繁复多变，谁也拿不走全部
4.人间苍茫
一门，一人，一浮屠
敞开的人世有循环的水声
他们说，殿后两株圆柏来自九华山
间隔数百里，几个小人间
拾级而上，雀声吐一段《心经》
几粒草籽既可活命，也可用来安慰我
后殿住着毗卢大佛，墙外是田野
小青菜点缀其间，远远望去，一切皆有可能
5.人间苍茫
人间的宽阔，是两个人的宽阔
人间的苍茫，是一个人的苍茫
公子向北走，小女子养葱兰
顶一小朵淮南雪向南瞧
此刻晨光一度，命里雨夹雪
宜解除，扫舍，将自己驯成牛、马
馀事勿取
6.现实主义
小雪倾斜，靠着虚无的肩膀
永幸河长出鳞片，向东游
细雨穿过旧拱桥，将倒影画进圆里
再向东，两座新桥解构古典主义
水边的稻田，现在种上了新楼
与业主打官司的碧桂园，也种在里面
天气预报说雨夹雪，云层很厚，谁脱下的棉衣
------人们缩着脖子，回归现实主义
7.经验主义
路边行道树上
一只喜鹊蹦来蹦去
顺带看到“卡卡”声传来
这成剪刀形的叫声先于它的嗓子
它不会叫成其它鸟类的样子
我有点失落
它很快又飞走
枝上空着，仿佛不存在一场相遇
之前，只是我为自己竖立的一面假想镜子
并为逃脱，而心生窃喜
8.存在主义
电梯从一楼快速上升，使楼外雪落进更慢里
停在十四层，响一声，开门，装进一个人
那人是我，也可能是远逝的昨天
比雪更快的降速回到地面
水泥路面湿漉漉的，碎镜的反光
以极低的姿态，将高于它的物体拉下来
它们之间将产生彼岸，雪从此下到彼
仿佛在构建一种从有到无的关系
雪在落，雪在融化，贝贝想堆的雪人
也从想像中消失，但我明天给她堆个更大的雪人
陪她跑，陪她打雪仗
9.浪漫主义
你要从虚构中走出来，诗中人
赋予我以存在的仪式感
这个情境宜在皖南，黛瓦白墙下
山水归来，我切换冷角度镜头
往一枚枯叶的光影里植入一生的力气
群山莽莽啊，乌桕孤立在田梗上
它无缘无故的红，让所有见到的人惊鄂
一定有什么曾发生过，不以声传，不以字立
才让此刻的我，开启默片模式
------小雨通透，小雪清凉，都来耳边
填补故人的空缺
10.虚无主义
过往归于虚无，河流带走多少算多少
在放生台边，落日西垂，暮霭沉在河对岸的西魏村
淮河二桥挡住了峡山口，它短暂的消失
需要桥上往来的车辆填补，包括大禹治水的神话部分
苇花模模糊糊，从对岸走来
假设一生只有七秒，能否略去一条河的流速
在七秒里，你应该是一个支撑我的光点
小到落日的模样，再次回到变红变软的一块糖里
11.甲骨文
骨头脱离水、肉身、顺从漫长的时光河流
它背着字，并依靠这些扭曲的肢体语言
找回血、肉、物种，家
12.疑是故人来
雪开在檐下，红梅开在雪下
你开在红梅下，我在不远处看你
轻轻踮起脚尖
用更轻的手指捏住一截树枝的翅膀
按响鸣道的车喇叭
13.画中颜如玉
调色板将人间山水集中起来
在纸上，为远方召魂
我在你身后，徒手构建十里春风
爱的其中一种
就是将你吹进画里
14.月敲桂花门
两枚月亮，一枚锈成门环，另一枚同上
我猜到推门时，你孤单的样子
像被细细的月光铺满的广场
你还在体内挂着大大小小的闹钟
不同的时间里，锁着零零碎碎的自己
15.雪后兔迹
一片雪原贴着野兔柔软的肚皮
奔跑，准确地说，应该是弹跳的它
试到了一片雪的滚烫
而不得不将自己短暂地寄放在
低矮的天空里
16.雪野
双峰山南坡
左手按在厚厚的雪上，像枚枫叶
我走进雪里，又从雪里走出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
爱一个人时，广阔大于一场雪的方式
17.飞鸟集
起初，天空满的
飞鸟的橡皮擦过，才空下来
云朵是擦痕，头顶很厚的云朵是仓库
雪下在异乡，仓库是空的
18.飞鸟集
天冷了，你走时
人间满的，我才是空的
这一日，小雨细微，雪不来
清天观的梅花不开门
19.飞鸟集
雪霁，雀声般的阳光落得到处都是
你踮起脚尖，像踩在颤微微的枝影上
腊梅一朵，抱着另一朵
坐在一起白头
不远处，冰僵的钟声也白
你站在木廊下，人间的雪都围过来
20.飞鸟集
走着走着，雪就多了
身后，你“呀”了一声
雪一下就围上来
我过去，跟着跳下
又“呀”一声，但这次
被我扶住了
21.飞鸟集
雪坡上，一长溜浅坑向山下奔跳
它上面是夜晚的时间，一只野兔，像水漂
下面就是淮河，对面是东风湖农场
雪过了河，继续向南白
太阳从东楼山翻过来
照着我们，我们向西走，那里还有一枚落日
适合对安静的雪说，我爱你。
22.飞鸟集
我写出的雪，也可以来自夏天的某个清晨
稻田中的独步者，带给我的
它叫白鹳 ，一座移动中的雪山
它飞，才叫雪崩
只是这一次，是由下而上逆卷
风怎么吹，都吹不散的白，才能了结人世恩怨
23.冷雨夜
对于夜晚
光是落进牛油的一块烧红的铁
当车灯扫过来
我仓促间闭上眼睛
陷入一束光所制造的
黑暗里
当我再次睁眼，身体还在
身边的香樟还在，细雨继续落在值得庆幸的事物上
24.冷雨夜
将雨分成淋过我的和淋过你的
但淋过我们的，一直没有下下来
遗憾的事太多，你问。我不敢
将内心的的雷拆给你看
走夜路时，衣服湿得不明显
你不用担心，更大的雨
更大的几年前就为我们下完了
现在落的都是别人的雨，无关我们的痛痒
25.冷雨夜
积水的反光高冷，让世间倒立
我只挤进半身，涟漪的世界就垮了
雨线穿过针眼落下来
我们都是亟待缝补的一类人
槐树叶真黄呀，它们在树上
在我看得见的高处淋雨
雨线还要穿过它们
才能落到我身上，这之间的跨度
也许一秒，也许比你我还漫长
26.冷雨夜
车灯突然让一部分雨水脱离黑暗
我被照亮的那一刻，什么都没有想
那一刻应该是空的
车灯移开，我又被填满
不晓得填满我的是什么
如果它也来自人间，如果它也说淮南普通话
雨夜漫长湿冷，我们可以聊一聊取暖
但不能使用方言
不是我听不懂，怕它来自故乡
27.冷雨夜
那年，你挂电话，跑进雨里
那刻，雨水举起刀子，追我砍我
躲屋里没用，竖起衣领没用，诅咒自己也没用
雨水总能调节出最佳角度，摧枯拉朽地作用一个人
那夜大雨倾盆，决一个人的堤，泛一个人的滥
杀一个人于滔滔水中
替我活到现在的是另一个人，话不多，怕露馅
不敢笑，太空------制造深坑的速度大于填埋
28.听见蓝山的味道
音乐调低，调暗，符合一个人的黄昏
南风吹上衣襟，近处是我的淮河，也是你的远方
磁性嗓音使多年前的事物，成为触手可及的天空
晚霞正当红，晚饭后人们提着小凳
露天电影在广场上，提供来回穿梭的光影隧道
离开的人，不远二十年赶来
人们安分地坐着，你在，我也在
昏暗的灯下，仿佛我们从未离开过
29.听见蓝山的味道
夜晚，蓝山的声音带着细雨
浸润进来，我试到的冷是轻盈的红蜻蜓
往事围成独居者的草帽，力气用尽的一个人
斜靠着椅背，青春已晚，抹茶巧克力片拆开一片鲜草
内心还有羊群可牧，像移动的雪人
像集中的星辰，回到遥远的地方
听朗诵，向声音中的人隔岸取暖
再听一遍，关灯，海洋造就叙述中不可取代的旋涡
30.听见蓝山的味道
音乐调到高亮时，雪要去的地方就极远了
清冽的白向前奔赴------
田野让路，树木也会让，淮河是流动的桥
仿佛世上万物都要跟随而去
我陷入背道而驰的泥泞中，为抵抗而放弃的事物过多
这个时候，你的声音充满了拯救的力量
仿佛一伸手，城市就从荒芜中回来
太多喜悦，透过我，被放大到人间一般
31.听见蓝山的味道
酸甜的火焰卷过舌尖，草莓的味道
带动一个人向上升，这一瞬，人间高于怀念
俯视带来的清晨，要有暖光如初见
永幸河来自昨晚的音乐，被朗诵出的树木深植岸边
新的一天是草莓的一天，是贝贝的小熊饼干
从透明火车头盒子里取出的一天
这一天，晴往绝对的蓝里荡漾
鸽子们刚刚飞过，它们投下的云朵，细腻而轻快
32.听见蓝山的味道
在冬天，唯有语言制造的风暴
能破除内心的坚冰，消融是不分方向的
但流淌有，在低处，我接受被想像延伸的钟声
接受银杏叶坠下片状的阳光
天空干净而温润，鹊声绕空枝，早到的人站在殿前
点三枝香火，举过头顶，使祈愿具体可感
那是报恩寺的院中，菩萨们分列四周
仿佛聆听，才是挽回沉沦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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