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游于艺"
文图/张其鹏
昨天，一位文艺圈的年轻朋友在电话中诉苦。说家属不支持，骂他不务正业。
这位朋友在圈子里小有成就有些名气了，非常热爱执着于文化艺术。但苦于家属不支持，已经一年没有搞创作了，很失落。
我只好劝解他，书画是小道，古人说“壮夫不为”。你现在年轻有固定的职业和家庭，只能作为一个业余爱好去发展，首先要把工作生活安排好，再发展自己的爱好。只要真正的热爱，做到两不误也是可能的。搞文化艺术需要时间的投入，需要阅历的积累，需要学识的涵养，是一辈子的事，不用着急于一时。
他的苦闷，热爱文化艺术的人都有同感，相信都遭遇过家属不支持，别人不理解，甚至讽刺打击的时候。自古以来，代不乏人。
唐代的画圣阎立本当了宰相后，有一次别人称他画师，他感到很耻辱，回来就告诫他的儿孙不得涉足画画。当年的画圣在坐了高官后都以别人称他为画师为耻，由此可见，艺术在世人的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了，更何况为稻粱谋的普通人呢？
这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对中国人的影响有莫大的关系。
孔子在《论语 述而篇》说的很明白，"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排在最后。道是第一位，道德仁这三点做好了，才可以从艺。
他为什么说游于艺，而不说志于艺呢？
其中大有深意。道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人生总目标。因此《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不能背离道，否则就是误入歧途。
德和仁是每个人必须达到的内在修养和外在表现，有道德有仁爱之心，才能在生活工作中敬业爱人，做事才顺利容易成功，是入世做事业的条件和方法，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道理"。
有“道理”才能行得通办得到成就事业。但只讲大道理太累了，需要放松减压调节身心。怎么办？游于艺！游戏游玩游走于艺术之中，愉悦身心，使心灵得到解脱，修养身心，更好的入世做事，这是孔子所强调的重点。
由此可见，孔子已经把艺术的地位规定好了，处于"道理"的从属位置，是个小尾巴，不是主要的，不能作为大众人生的终极目标追求。
儒家文化是实用主义文化，文化艺术是为了修齐治平的总目标服务的，是达成目标的手段和途径，有轻有重，有取有舍。
"道理"是高贵的，"艺"是从属的，因为他不能立竿见影的解决生存问题，毕竟生存为大。有用的就是好的，无用的就是不好的；用则取，不用则舍。这就是儒家思想对人对艺术的影响。
这种思想影响了中国人两千多年，使人根深蒂固的认为，入世做事成就功名是大事是正业。耽于艺术是浪费时间精力财富，是不务正业。
儒家教人入世，道家教人出世。但在对待艺术的态度上却高度契合。
老庄的“逍遥游”，也同样是"游"，乘心游物，物我两忘。儒家道家都强调“游”，庄子的艺术观的车轮，正好卡在孔子的车轨上，严丝合缝。
但儒家和道家的"游"，各有侧重。儒家偏于世俗的功用，道家偏于精神的解脱。
庄子在《庄子 田子方》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宋元君请了很多人来画画，一大半的人作揖见礼后恭立一旁，然后坐下来认真的舔笔准备作画。只有一个后来的人，也不去和宋元君见礼，悠闲地在一旁看了看，就进了画室，也不急于画画，而是“解衣槃礴”解开衣服裸露上身盘腿坐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子。有人报告给了宋元君，宋元君很赞赏，说"好呀，这才是真正的画家！”。洒脱自如，乘物游心，不拘泥才能画好画，成为优秀的画家。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来，道家的艺术观，映射在书画创作上，形成了重韵尚意的观念。中国书画一直把写意作为最高标准，这是有文化根源的。
在前人艺术实践的基础上，到了宋代以后，以苏轼为代表的文人们崇尚写意，遗貌取神，如白石老人说的"贵在似于不似之间"。这种文人画影响至今，更进一步的发展了这种理念。轻视拘谨造作的画风，欣赏逸笔草草的痛快淋漓，成为人们的欣赏和创作标准。
书法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楷书就没有行草书更具观赏性和艺术性。有书圣有草圣，没谁说有楷圣，最多只能称家，楷书大家就到顶了。因为楷书规规矩矩，发展到唐楷法度森严，限制了抒写胸臆恣情纵横表达性情的空间，没有行草书的发挥自由度强。因此，在书法史上，行书草书成就和影响很大，魏晋的二王，唐宋的颠张狂素颜真卿宋四家，明清的王铎傅山张瑞图黄道周，一直到民国的于佑任，现代的毛泽东和当代草圣林散之等，灿若群星，直到今天的各大书展仍是以行草书为主基调。
楷书大家不过颜柳欧赵几家。工整的楷书是入门的阶梯，登堂入室的路径，是必须的基本修养，真正的殿堂是逸笔草草的大草书，汪洋恣肆，囊括万殊，合阴阳之理，化万物具像天地大道于笔端，殊为至美。
这就是一个"游"字的滥觞，把它放在"艺"上真是太恰当了。
热爱文化艺术的人，读懂了这个"游"字，才算入了法门。
道和理弄明白了，一通百通。要摆正为人为艺之间的关系，该进取进取，该放下放下，该干事的时候认真干事，用舍由时，取舍有度，自然合乎阴阳之道。还要有超拔世俗的洒脱，不过度拘泥于事物，收放自如，不脱不粘，随心所欲不逾矩，使生命进入自由的最佳境界。
三余堂
2019.11.5作，11.27改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