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树林里的爱情雕塑
文/吕兴福
道路无止境地向西延伸，再延伸。夕阳中逆光前进，耀眼的阳光撩拨得人静不下心来。
车窗外都是低矮的沙枣树、稀稀拉拉的村庄、再就是庄稼收尽寸草皆无的农田和布满砾石砂壤的戈壁地带。看更远处，南面是延绵起伏的祁连山，北面却无遮无拦，天地间野云点缀，一派苍茫。
一，肃州古道
这里是河西走廊上的肃州古道。不论是历史上的丝绸之路还是如今的欧亚大陆桥，说到底，就是车下这条景致单一、视觉枯燥总也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更有甚者，同时被称为兰新线的火车道、汽车道总与那或秦朝或汉朝修筑、残断得似有似无的长城并行着向前延伸着。
长途奔袭，有点劳累更有点烦躁，不仅仅因为刺眼的阳光，还有千篇一律的画面！（其实，几个小时前，我就开始自责本次出游路线的选择：十字路口丢了一枚硬币，那硬币落地后向西滚动，这才决定驾车偕友一路向西行来。）回头看后排座位上的游伴，早已庄周梦蝶了。
二，触电的感觉
在公路转弯向西南行进时，我被猛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望沙丘、沙丘中剪影般的矮树、那笼于沙丘疏林上的一片苍茫惊呆了。面对秋末的血色黄昏，心头涌上难耐的冲动，是怦然心动的感觉，是触电的感觉！
我徐徐停车于路边。下车后看西北，一片沙丘野林望不到边际。那浊浪般涌动的沙丘，迎着晚霞的一侧灿烂如血光，背着斜晖的一侧，深幽似黛色。那明暗与色差，凸显了沙漠的立体效果和三维视觉。每个沙堆上都攀笼着一层干枯的白棘，沙丘与沙丘的结合处，生长着零零落落、疏密有致、横七竖八、东倒西斜、多有主干少有枝叶、低矮而又虬劲苍然早已全部枯死的沙枣树！
对着落霞看这死树林，所有的朽木横枝斜丫都好似在血色天幕上用浓墨画出的一般！
车上的游伴们催促我赶路。我明白，他们不会因这古道边有一片死树林而感动，他们没有被电击。这是些春风得意的放电型的人们，这些人有较好的绝缘性。只有思考者，才容易触电而受伤。当然，受伤的是感情和灵魂！
不顾游伴们的阻拦，我独自一人，走进了沙漠，走进了死树林。
三，衰老和死亡
沙丘和树林，都给人以死亡的感觉。因为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这松软的沙丘上，它毫无反应，犹如没有一点弹力的死去的肌肤。那些摆放不规则的粗大而秃顶的树桩，既纹丝不动又无半点声响，毫无生机犹如骷髅一般。越往丛林深处行，这种感觉则愈发强烈。那血色落霞，用强烈的暖色调柔和着死亡的阴冷，也衬托着生前的美丽和死亡时的悲壮。
我径直走进死树林的深处。我想知道它西北部的边缘在何处，但那是徒劳的，因为在我早已听不见公路上往来的汽车声之后，看到的仍是沙外有沙、林外有林！
这沙丘疏林深处，寂静得如太虚一般，甚至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和周身血液涌动的声音了，甚至我敢断定我已成为这偌大死树林中唯一的生命了！
眼前的沙丘出现了极为规则的排序，好像是公墓里的一个个坟包。这些坟包里埋葬着什么呢？难道这些老树桩是坟前墓碑？如果是，那么，它们上面又记录着什么呢？
眼前有几棵死树更粗更大，东倒西歪前后重叠，呈剪影状展示了一幅朴拙的画卷：一折腰老翁扶杖前行，身后跟一匹疲惫不堪的瘦马，再后面是些身体前倾如匆匆赶路的人群——细细品味这一群体雕塑，便体会到它一定是公墓中的标志性设计，只是这设计来自于天地造化，来自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所象征的主题一定是：走向衰老，走向死亡！
四，一对痴男女
我从这组近似雕塑的树尸间穿过，突然发现有两道近似山脉的砂梁横卧在眼前数百米处。看到梁峁与晚霞的连接处，有两道明亮的、柔美的曲线，曲线勾勒出的竟是一前一后仰卧着的男女形象。后面男性棱角分明的脸形轮廓和前面女性高耸的胸部上，均被夕阳渡一层橘黄色的塑光，他们修长的双腿，悄然无声地伸进一片较密的树丛之中。
要么是菩萨现涅槃相，或许是仙子呈寂灭形，反正这死树林中横卧着巨大的男女雕塑，并且这雕塑是天然的，不由人不震惊！
男人的头颅中装着所有生命哲学的命题；女人的身心里蕴藏着世间所有的艺术细胞。他们之所以倒下，或许是他们累了，或许是爱情累了。
五，死亡蕴育新生
我一步也不敢前进了，因为我知道，我走进的不仅仅是一片死树林，而是大自然的王陵，是一处死亡的博物馆！
有白棘分别装饰出男女纷乱的头发，在那或短或长头发的微微风动中，我突然感觉到他们活着！身上一层金黄与血红，那不是生命的光芒吗？
是的，他们活着，只不过现在正在梦乡，假如我要是弄出一丁点声响，他们定会被惊醒而坐起身来！他们有神识，他们的神识便是这片死树林不灭的灵魂。
一切都释然了！走向衰老、走向死亡的后面是什么？是走向新生！那如坟包的沙丘下埋葬着的不是白棘与沙枣树未死的根系吗？这根系便是未来的希望，是新生命诞生的希望，那老树残骸是成千上万的墓碑，墓碑本身就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鲜活，记录着死亡前的悲壮和死亡后的沉寂与凄凉。
也许还有其他人进入过这沙漠的腹地，但没有读懂这些无字碑。甚至他们恐惧死亡，因此连这里的枯树败枝也不敢带回家当柴烧！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被电击的原因：死树林中仰卧着一对才子佳人，他们难耐百年寂寞，于时用自己生命的激情为能量向等待已久的我们放电。在被诱入死树林深处的我们面前弄姿仰卧，在天地间一示情怀，能不让人为之心帜摇曳怦然动心吗？
一轮拖血带火的夕阳，从一对痴男女的身后沉落下去了。
就在太阳沉落的一瞬间，一大群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嘎嘎地叫着，落在了枯树上。也不知从何处冒出那么多沙鼠野狐，四处乱窜，一时间，空旷与寂寥中充满了生机。真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鲜活的生命群！
身后传来了游伴们的呼唤声，也许他们已寻迹找来了。
尾声
其实我一时还不想走出这片死树林，甚至我更想风干自己，变成一段死树桩或人体化石，永远融入这美轮美奂的沙丘寒林之中，守候在这令人心动难耐的雕塑身边，好向未来的思考者诠释自己在一个秋日黄昏中所看到和感悟到的一切！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本期编辑：梦如诗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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