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临古塬
文/严晓霞

终日为生计忙碌,无暇远涉他乡山水,于是徒步爬山是自己亲近自然的唯一方式。经常爬上去的其实只是一座黄土塬,名曰蟠龙塬。
每当我推窗而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总是这座昂首于城市边缘的黄土塬,用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日夜傲视着车来人往的城市。隔河相望的日子久了,总想走近去触摸他的脉搏,看看她和这个浮躁的城市有无二致?

初次攀援
第一次随夫携子跨过淙淙流淌的金陵河,沿着小路蜿蜒而上时,才发现古塬小径已被无数双远去的脚踩得平展和坚实,真实地记录了一颗颗不甘被物质极大丰富的城市生活所淹没的心之神往;才知道每天都有上百人从不同方向爬上这座默然的古塬。小径上的人流多是布衣布鞋,轻装上阵,或阖家出动,或朋友相邀,途中洒下一片轻松的笑语。

经过半小时的攀援,到达塬顶时,捷足先登者早已落座于农家舍下、麦场边,享用原汁原味的农家小米粥、臊子面、油糕、面皮,让我恍入地处闹市的农贸市场,所不同的是经营者均是塬顶村庄的父老乡亲,绝无狡诈的商贾混入,所售食品均为自产自销,因而童叟无欺,更无讨价还价。荞麦面皮外加时令小菜每份一元,臊子面也是每碗一元,稀粥各尽所需,免费品尝,冬季多为包谷粥,春秋各为小米粥,夏季常有新磨的麦仁粥。吃罢了,落座塬畔,眺望塬下高楼林立,车来车往,清风满怀,衣衫飘飘,如临仙境,可以叙家常、尽享天伦,可以叙友情,新朋故友高谈阔论,一切烦恼付于山下的清风与流水。下山时 ,沿路采摘一大把满天星,然后,一瓶清水,野趣横生,把自然的神韵带回家,装点寒舍。

阁老故里
我渐渐地爱上了古塬,并乐此不疲地攀援,去的次数多了,塬顶的村口有一处坍塌的旧舍常引我驻足。一日刚刚俯身捡起一片古色古香、落满历史尘埃的残瓦仔细观看,一位倚仗而立的老者告诉我,这是曾做官京城的清初名臣党阁老祖舍。我的目光从此便不止一次地巡拜这方残垣断壁,可惜未曾捡拾起一块能证实主人身份的瓦当,让我、让上山来的人们为曾经造访过这位明天启五年进士的故里而自豪。一切都远去了,这位曾经官至刑部左侍郎又被顺治皇帝授予翰林国史院大学士的党阁老,当年官舍前的车马喧哗已随着这坍塌的院落远去了。历史的云烟曾点染过一切,岁月的尘埃终将掩埋一切。站在阁老祖屋的门前,望天高云淡、阅山下俗流,为每一位卑微的生命而感动,为真实地生存于天地间而欣慰。

麦田记忆
总喜欢在麦收时节,登临古塬,找回一些关于麦田的记忆。勤劳好客的村民们分工明确,青壮劳力龙口夺食,碾打新麦,农妇幼童招待山下客人,一如继往。

在刚刚收割完毕的麦茬地,我告诉儿子,自己如他这般年纪时曾经如何走在一样的麦茬地捡拾麦穗;如何从田间地头捡起了“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如何从父辈们挥汗如雨的背影里读懂了“汗滴禾下土”的意境……然而这些麦田如今对于儿子如同梵高的《向日葵》曾经于我,终成为遥远年代的印记,一种无法触摸的苦难印记。

穿过一片被雨水浸泡过的麦茬地,无人捡拾的麦穗已在不属于自己的秋播地里发芽,自生自长。其实,并非每一粒麦子都有复活的机会和生长的温床。那些运回庭院、储在粮仓中的麦子,大多将被磨成面粉,充填人类日夜蠕动的肠胃,供给人类生生不息的能量;另一部分将会在来年夏播时有沃土等待守望,成为小麦作物家族延续的种子,让后稷教农稼穑时有麦子复活在千年后的田野,它们是小麦家庭的传承者和骄傲;只有这些被粗心的主人遗弃的麦穗,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不属于自己的季节发芽且生命力旺盛,但终会成为秋田里的杂草,凋零在秋风中。我的眼前突然闪现那些流落街头、终日乞讨的孩子,不由仰望苍天,祈祝天下的孩子都有一个温暖的家,愿每一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

乡情难舍
登临古塬,在历史的尘烟中穿梭,在现实的土地上行走,总会惬意而归。然而在山下,当曾经双手为我们捧上饭菜的父老也许刚刚走出田间衣衫未整,也许发间还有未曾拂去的麦秸,我听到有人恶狠狠地说:“乡巴佬……”一些刻薄的小市民丑恶的嘴脸和诅咒的声音一次又一次触痛了我的乡情。我的心不由之一阵颤栗。除了一些无法诠释生命的票子,甚至有些肮脏的票子,我们究竟比他们多了些什么?除了祖先选择的栖身之处尽显繁华,我们还有什么?没有父老乡亲锄禾于流火的七月,我们的生命何以延续?
每一次登临古塬,我都会想起自己来自哪一片土地,并在一样厚重的土地上,用谦恭的姿态一次次俯下身去,用坚实的脚印把我对故乡的深情叙写。
(发表于 1998年10月《宝鸡日报》)
作者简介:

严晓霞,女,陕西扶风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读者》《小品文选刊》《美文》《延河》等杂志和报纸副刊发表散文60余篇30万余字。2011年散文集《此情可待成追忆》结集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