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包浆的家具文/石岩磊
老家平房里的家具都是父亲年轻时的杰作,我曾开玩笑地说:“它们都快成古董了!”“是啊,大部分有40多岁了!”他的话里溢满自豪。屋里的桌椅板凳以及大衣橱虽然样式简单,可没有一个出现变形开裂,件件泛着油亮的光泽,似是岁月打磨出了包浆,给人以踏实的质感,也完全印证了老爷子从前的预言。
父亲在空军当过雷达修理兵,退伍后被安排到保定一家木材厂工作,等到我和弟弟上学时,他每月20多块钱的工资明显不够花销,就琢磨着靠技术挣点“外快”,可村里满大街的电器只有电线杆上的几只大喇叭,他的无线电特长没有用武之地,便开始学起木匠活。没想到做出的小板凳、抽屉柜很受欢迎,每次赶庙会一拉车的物件很快被抢购一空,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都是真材实料坚固耐用。
父亲做家具用的全是水曲柳、柞木等硬杂木,拼接一律靠榫卯,不打一根钉子,就是粘合用的胶也是他自己熬制的猪皮鳔。老爸下班回家便忙着搞“创作”,可产量并不高,从开料到刨平、打线、开榫、拼接、上漆,全部是手工活,不仅耗时而且费力。我放学后经常在旁边看着他拉锯凿眼,便想打个下手帮帮忙,可他总是催促着:“赶紧写作业去!”
有一次,我趁父亲到偏房取东西时偷偷拿起锯子,有模有样地开木头,没想到只拉了几下便卡住了,我急忙使劲往外掰,只听“卡吧”一声锯片断了,如闯了大祸般的我战战兢兢地等着挨训,闻声赶来的父亲并没有劈头盖脸地责怪,而是熟练地换上新锯条,然后给我示范了正确的拉锯方式。像遇到大赦般的我还不忘给自己开脱:“这木头真硬。怎么不用软点的杨木?”“好干的活都不顶用,我做的家具一准儿能用50年!”现在看来,他的预测还是保守了。
长年累月的拉、凿、刨、漆等活计让父亲的手臂经常发麻,等弟弟大学毕业后,他就不再做木匠活,有人问起因由时,他便解释道:“老了,干不动了!”话里似是透着无奈,又仿佛流露出一丝欣慰。邻居曾劝他买套电动工具,他不屑一顾地说:“那还叫手艺?”每当听到自己卖出的手工品被主家换成了板式家具时,父亲都会心疼地叹道:“瞎了我的工夫!钉子拍出的东西能用的住吗?”
但他的执拗终归抵不过潮流,后来风靡一时的布艺沙发、真皮座椅都令老人倍感失落,这或许也是他“金盆洗手”的原因之一吧。然而风水轮流转,家具经过几番样式变化后,眼下实木和红木又走红了,父亲的作品虽说没用名贵木料,可岁月已然给它们镀上了金色,在温润的光泽中又分明沁着汗水与骄傲。
2019.12.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