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老汉的运气(小说)
作者:古今(陕西)
今天是星期天,是收购站收猪的日子。
鸡刚叫过头遍,李致喜老汉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说实在的,他和老伴今晚一点也没踏实睡着,就连他十一岁的小孙孙也操着心呢。他下了炕,拖上鞋,光着上身,来到后院的猪圈里。这时,黑宝贝睡得正香。“黑宝贝,养了你,又欢喜,又淘气,再睡一会儿,好起来吃饭。”他没有惊动它,只是自语了几句就离开了。回到前屋,老伴已拉起了风箱,给黑宝贝煮食了。这时,小宝宝也起来了,跑到他跟前:“爷爷,今天交猪我也去,给你拉车子。”李老汉看着小孙孙,笑着答应道:“好,好!”小宝宝高兴地跳了起来。
一会儿,食煮好了,李老汉从锅里舀到了食桶里。老伴对李老汉说:“凉个儿再喂”。等了一会儿,食凉了,李老汉才提起食桶向猪圈走去。小宝宝也跟在爷爷后边。这时,黑宝贝已听到了食桶的声音,爬起来站在了槽边。李老汉把食往槽里一倒,它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小宝宝进了圈,立在猪旁,用小手在黑宝贝的背上慢慢地顺着,李老汉操着食棍儿,在槽里来回地搅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黑宝贝,你就要出嫁了”。

李老汉拾掇好了架子车,叫宝宝稳住车辕,自己就去拉猪。他刚一开圈桄,黑宝贝就自动向圈外走来,到了车后,李老汉喊了一声“上”,并用手在猪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黑宝贝就像出嫁的姑娘一样,不声不响地上了车子。宝宝压平了车辕,李老汉插好挡板,套好绳,对老伴说:“今天还真神,上次交猪前,喂食它不吃,装车它不上,这次它都很听话,看样子还兴许有点好运气。”
刚一出门,李老汉就碰上了邻居的李老汉。这个李老汉叫李自喜,有钱、有势、有派头,最近他的二儿子李百顺被提拔到县收购站当了站长。
“邻家老哥”,李自喜叫着李致喜老汉:“今早起的这么早”。
“趁天凉好走,再说去的迟了,他们收够了,就不收了”李致喜说。
“不见得去得早就能交上”,李自喜说:“你看着,咱午饭时去,还要交个特级呢”。
“谁能和你比呢?”李致喜瞥了李自喜一眼,就和宝宝拉车走了。
这爷孙俩一路上有说有笑,多亏了这当了两年学生的小宝宝,他的学问真不少,一会儿是董存瑞炸碉堡;一会儿是黄继光堵抢眼;再一会儿又是中越反击战的英雄陶绍文。李老汉越听越爱听。天上的星星也眨巴着眼睛,不时地向这爷孙俩点头微笑。这次,他们一路很顺利,黑宝贝也没拉屎,也没撒尿,也没乱叫,驯服得象个黑绵羊。到了收购站,天已破晓,李老汉排了个头一名。停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队伍越来越长。眼看着收购的时间到了,李致喜老汉站在门前,想起上次交猪的情景,不由得心又跳了起来。

那是前两个星期天,吃了早饭,李致喜老汉把猪哄出了圈,装上了车子,在老伴的陪同下拉向收购站。李庄距收购站约七里半地,中途翻上倒下要过几个大坡,加上刚下过雨,路被人踩得疙瘩洼块。李老汉和老伴累得满头大汗,衣服全湿透了,不住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把猪拉到了收购站。
老伴说:“宝他爷,你歇歇吧”。
李老汉轻轻放下了车子,顺着墙蹲了下来,从腰里取下烟锅和烟包,装了满满一锅烟,擦着了火,巴嗒巴嗒地吸了起来。
“老婆婆,你把车子移一下,让我过去”。这时,一个女孩子拉着车从验猪的那边过来了,后面掀车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是那女孩的母亲,她一边掀车,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噜:“啥世事呀!没人情,没面子,我看难活呀”。李老汉同情地看着这可怜的娘儿俩,猪屎沾满了两裤腿。他又看看车上的猪,心里对比着:“这猪不错呀,大小跟咱的猪差不多,看样子比咱的猪还肥些”。李老汉皱起了眉头,他担心了。

“老汉”,一个陌生的老头蹴在了李老汉面前,“借个火”,他伸过手来。
“你是哪个堡子的?”李老汉一边递火给他,一边问道。
“就是哪个村的”,他用手指着。
“嗯,是王村,”李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公社的那个王主任就是你们王村的”。
“他就是我侄子,当家的大儿子”,老汉说起这句话特别用心,真为他是公社主任的叔父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话音刚落,一个小伙子拉着一头猪来到那老头跟前,“爸,拉来了”。
“往前边拉”,主任叔父对着他儿子说。小伙子驾着辕,主任叔父跟在车子后边,一直拉到了最前边。验猪的刘胖子立刻迎了过来。
这时,队里有人呐喊:“那个没有排队,是插在前边的”。
“谁说没有排队,他早就把号挂了”,刘胖子瞪了人群一眼,吆喝着:“上磅”。
没等主任叔父动手,收购站的会计和刘胖子就把猪放到了磅上的铁框里。
“一百零一,一等”。
人们听到这个不大的斤数和这个惊人的等级,都在低声议论着:“那个猪连我的猪一半大都没有,骨头都在外边露着,还是一等,照这样,我的猪能验个特等的特等”。

李老汉看到这种情形,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几年,没人情,没面子确实不行啊,只要你有个儿子或亲戚能在公社当个主任,尤其能在收购站干个事,就是拉个老鼠也能交上呀”。
太阳火球一般,晒得人实在难堪。队里不时地吵闹,猪不时地嘶叫,李老汉越来越感到烦恼。加上猪拉在地上的屎尿散发的熏人的臭气,真使人受不了。
队列缓缓地向前移动,太阳微微偏了西,交上猪的人一个一个地从门里出来,手里提着套绳,套链,满有兴致地向领钱的窗口走去。没有交上的人只有晦气地离开。李老汉只有摇头叹息。
再过一个人就轮李老汉了。到了,前边的一个已经进去了,李老汉慌忙地卸下猪,并呼唤老伴把车子放到一边,李老汉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可李老汉却颤抖了。
验猪的刘胖子出来了。只见他两手叉腰,两腿稍撇,放目环视着在门外等候的男女老少,青壮大小。
“验猪······老······刘”,李老汉结结巴巴地叫着,并用手指着自己的猪,“这是我的猪呀”,胖子瞪了李老汉一眼。李老汉以为胖子不相信,又补充道:“这就是我的猪,老刘”。
“你的猪,你的猪咋”?胖子的声音似打雷。往往就这样,在你交猪的时候,无意中的言语、动作,撞磕了收购站这些人无形的条规,就要遭殃,不是把你的猪验不上,就是降你的等级。记得有一次,马村的一位民办教师拉来一头猪,正当要验的时候,他处于好心,把猪往近里拉,没想到,这么一拉猪倒卧下了。当时,那个胖子的手指头正要触到猪的脊背上,被这一下闪了个空。胖子勃然大怒:“你和我开的啥玩笑,五等”。有什么办法呢?二百九十九斤重的猪,要再颠上十几里路,在这三伏天里,拉回去也难活呀!这位民办教师只好委屈的交了。这阵儿,刘胖子一发脾气,李老汉再也不敢说话了。

刘胖子对着门外的人大声喊道:“今天的数已经收够了,汽车装不下了,没有交的人下次再来”。李老汉听到这话像疯了似的,他正准备说什么,“咣当”一声,门关了。李老汉走到门前,抓住门闩,摇着,疯也似地摇着,可是凭他能把门摇开吗!
这时,门里边却热闹极了。
“老刘,你吸咱的前门”。
“老刘,你先吸咱的金丝猴”。
“老刘,你先嚼的牡丹”。
“老刘,到房子去,吸咱的中华,喝咱的西凤酒吧”。
这些声音像惊雷,在李老汉的耳边响着。这时,李老汉不由想起了在解放战争中光荣牺牲的弟弟,又想起了去年为保卫祖国边疆参了军的儿子····他离开后门,几乎昏了过去,泪水汩汩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大雨似的淌着。老伴望着老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人们气愤了,对着后门,一片唾骂声。
李老汉回到家里就病倒了,他的猪也一直没有进食。惟有对他贤惠了一辈子的老伴,虽说心里难过,但表面上还强忍着。第三天,他的十一岁的小孙孙跟着母亲从舅家回来了。他平日里最喜欢爷爷,除了上学外,从不离开爷爷,李老汉上工时带着他,开会的时候也带着他。宝宝几天没有见到爷爷了,他可想爷爷啦。刚跨进门,就跑到爷爷炕边。他看到爷爷躺着,以为爷爷睡着了,就摇着爷爷喊:“爷爷”。
李老汉被惊醒了,睁开眼一看见小孙孙,微微的笑着。
“宝宝,你咋今天才回来呀”,李老汉疼爱的摸了他的小脑袋。
“爷爷,给我买的毛笔、本子呢”?宝宝说。
李老汉这才想起来了,下学期宝宝就要升三年级了。去舅家时他再三托咐:“爷爷,交了猪一定要给我买支毛笔、本子、文具盒”。想到这里李老汉坐了起来,又鼓起了勇气。
“宝宝,叫你婆婆来”。
“婆婆,爷爷叫你啦”。
老伴来了,李老汉又问起了猪的情况。
老伴说:“自从那天到现在,猪一点也不吃”。
李老汉听到老伴这么一说,急忙下了炕,拖着鞋,摇晃着身子,心疼,可怜,害怕。这头猪从去年四月买下到现在,喂了一年另两个月,要是有个一差二错,那······,他拄了根棍就要出门。

“你干啥去?”老伴拦住了他。
“叫兽医去”,李老汉回答。
“兽医昨天就来过,看后开了药,现在还没吃完呢”,老伴说。
正说着,兽医来了。
“他叔,看把你忙的”,李老汉急忙招呼。
“不忙,咱就执的这事”,兽医笑着说。
李老汉陪兽医到了猪圈,经过检查,兽医说:“现在好多了,就是因为受了热,不要紧。”李老汉听兽医这么一说,拧成一蛋子的心才松了下来。接着,兽医就给猪打了两支青霉素。到了晚上,黑宝贝就进食了。等到第二天下午兽医再来检查时,黑宝贝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李老汉和平日一样,精心喂了十多天······
面对着收购站的门,李老汉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连他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家里细 饲料已经完了,粗饲料只剩一两顿了。交不上又咋办呀?小宝宝也快上学了。上次给猪看病借的钱指啥给人家还呢。
“吱”的一声,收购站的门开了。随着这声音走出了刘胖子。他还是那老习惯,两手叉腰,两腿稍撇,放目环视了一下人群。
“大家排好队,收猪现在开始”,刘胖子朝人群叫着。这时,从门里又出来一个胖子,比这个验猪的刘胖子还胖,他就是这个收购站的朱站长。他手里拿着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来,递给验猪的刘胖子。刘胖子看过纸条,朝人群喊道:“李庄有来的没有?”

“有,我就是李庄的”,李老汉忙迎上去。
“你叫啥名字?”两个胖子同时看着李老汉。
“我叫李致喜”,李老汉一边回答,一边递过了防疫证。
两个胖子接过防疫证,同纸条上的名字一对,一模一样。这时,俩胖子裂开了嘴,露出了黑黄的牙齿,喜得连眼都不见了。他们拉住李致喜老汉的手,比儿子见了父亲还亲热。李老汉被俩胖子的亲热劲弄得不知所措,“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李老汉想着,心里倒不安起来。
“李大叔,您来的早,辛苦了!”两个胖子异口同声地问道:“这猪喂得真好!”说着,两个胖子急忙帮李老汉卸下了猪,拉进了门,李老汉也跟着进去了。猪上了磅,刚过毕,两个胖子正把猪往下拉,不料,黑宝贝经过这么一折腾,拉起屎尿来。尿溅了刘胖子一嘴,屎溅了朱胖子一脸。
“看把你两人····”,李老汉感到抱歉。
“没关系,大叔,只要不弄脏您·····”两个胖子呲着牙,微笑着。
“李大叔,您先抽烟”,朱站长递给李老汉一支工字牌卷烟。
“大叔,这是您的票,三百二十五,特等”,刘胖子双手把票递了过来。

李老汉要告辞了,这两个人民的“勤务员”再三叮咛:“李大叔,过几天,我们一定来看您”。
李老汉领着小孙孙朝着前边领钱的窗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这是为什么·····,两个胖子竟对他这个一没权,二没钱的傻老汉这般亲热,又是拉猪,又是递烟,又是叫大叔,尔后还要来看他······,莫名其妙,真是神运!
“爷爷,你看”,小宝宝边说边指着。
李老汉转过身抬头一看,只见迎面来了三个人,大队副书记和生产队长在前边拉着车子,李自喜老汉在后面大摇大摆的在后面跟着。
“老三,才来了”,李老汉和李自喜打招呼。
“老哥,交了个几级”,李自喜问道。
“三百二十五,特级”,李老汉说。
“真的?”李自喜有些不相信,凑到票上一看,果然不假,他看着李老汉,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这老头傻福还不小呢。”
李自喜来到收猪的地方,人、猪和架子车已挤得水泄不通。拉上车子是过不去的。李自喜、副书记、生产队长,只好把猪卸下来,前边拉,后边推,东碰这,西撞那,好不容易拉到了前边。书记、队长已是汗流浃背了。
刘胖子走过来,李自喜拿出了派头,走到胖子跟前叫道:“验猪的,这是我的猪”。
“你的猪,你的猪先搁到一边”,刘胖子使着习惯了的生硬态度。
李自喜脸红了,他竟没想到,这个小小验猪的,敢丢我站长父亲的人。

“验猪的,我是县李站长他爸”,李自喜上了硬。
“站长他爸有啥了不起”,刘胖子也火了。
正在李自喜和刘胖子吵闹的时候,朱站长从里面出来了,说:“什么事?吵什么?”
“朱站长,这是李站长的父亲,”那个大队副书记凑到朱站长跟前说。
“李站长家的猪早都收了,你冒充他父亲,甭想胡混”,刘胖子插了话。
“站长,这真是李站长他父亲呀”,副书记补充道:“李自喜大叔”。
“李站长的父亲不是叫李致喜吗,”朱站长低声说。
“那李致喜不是李站长的父亲,他是李站长家西邻家的一个老汉”,副书记道:“他现正在领款哪里排队呢”。
朱站长沉思着:“那可能是我早上接电话时 写错了一个字,把自写成了致,误会呀!”

“老刘,这真是李站长的父亲,李大叔”,朱站长对着刘胖子说。
这时,刘胖子吓坏了,心里恐慌起来,赶忙上前赔礼:“李大叔,您甭计较,我有眼不识泰山”。
朱站长和刘胖子这才知道自己确实认错了人。他们越想越生气:“这个李致喜竟敢冒充站长他爸,骗得自己白叫了大叔,这太不像话了”。他们就去找李老汉。
来到领款处,李老汉刚领了钱,准备离开,两个胖子扯住了李老汉的衣领:“李致喜,你这个老不死的,你为啥冒充李站长的父亲?”周围的群众不知出了什么事,哗地一下子围了过来。李老汉说:“我并没有说我是李站长的父亲,你们要叫我大叔,这怪我的啥呢”!两个胖子只好将手缩了回去,呆呆地站在那里。
“爷爷,给我买本子去”,小宝宝说。
李老汉拉着小孙孙,朝百货商店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瞅着两个胖子笑着,不知是感谢呢,还是在奚落。
1981年写于故乡

作者简介:古今,本名段昭,陕西咸阳人。曾从事教育、文化、新闻工作。曾任西部校园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国作家世纪论坛组委会特约作家,诗联作品入编《中华经典诗篇》等数十部专著,曾获(徐霞客征联)全国一等奖,首届中国文艺(金爵奖)文学最佳奖,桂冠诗词艺术家荣誉称号。编著有《园丁谱》、《丰碑颂》、《中国教育对联大观》、《魅力咸阳》等。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全国教育丛书编委会会员,当代师表文库《园丁谱》系列丛书主编。

编辑王石白雨简介:字碧雨、石白雨,号虾居士,素有中国小虾王称号。1972年生于江苏,大学毕业后入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深造,师承陈学慈老先生。擅长山水花鸟,8岁时学习绘画,现主攻虾画,画虾已近40年。作品曾多次参展获奖,其作品给国内外众多书画爱好者收藏。现任都市头条编委、京津沪总编、仿古体新诗参事,自由主义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