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三讲》,是20世纪初期英国美学家鲍桑葵的名著。他在此书中提出美有“浅易的美”与“艰奥的美”的观点。借用他的论断,我以为顾况的《悲歌》一诗,浅易之美与艰奥之美兼而有之。浅易,是作者对客观外物作直感的真切的描绘,平易晓畅;艰奥,则是笔致曲折隐晦,境界扑朔迷离,其意旨与含蕴绝不是一目了然,如浅水沙滩。
中唐诗人顾况(727?—816?),苏州(今江苏苏州)人。至德二年(757)登进士第,先后任杭州新亭监盐官、浙江东西观察使韩滉判官、校书郎等微职,郁郁不得意。后为贤相李泌推荐,升任著作佐郎。李泌卒,作《海鸥咏》以悼,颂李泌为“丹凤”,讽权贵为“鸱鸢”,因而被贬为饶州司户参军。晚年自号华阳山人,隐居江苏句容县之茅山以终。他在当时颇具诗名,歌行尤擅。上述语简意深的《悲歌》,当是他的后期作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天地之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失与不足,总会有许多期冀、愿景乃至理想无法实现。顾况的《悲歌》短仅四句,四句全用“我欲”的排比句式领起,“天天”与“水水”、“山山”与“井井”均为顶针修辞格构成,每句之中,诗意矛盾逆折而相摩相荡。全诗表层意义不难理解,但深层意蕴却很难确指,有很大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正是因为“浅易”而“艰奥”,不挑明说尽,它才具有更大的艺术再创造的想象空间,更有耐读者寻味的广阔天地,更刺激读者以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审美联想去补充、丰富和扩大原诗的世界。
顾况工诗善画。“故园黄叶满青苔,梦后城头晓角哀。此夜断肠人不见,起行残月影徘徊”(《听角思归》),“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精帘卷近银河”(《宫词》),是明白如话而又情韵悠长之作,与《悲歌》不同。重才的顾况,曾赏识提携 过皇甫湜、白居易等人。皇甫湜说顾况之诗“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唐故著作佐郎顾况集序》),这一评论更适合于《悲歌》一类作品。《悲歌》原是一组有多首作品的组诗,本书所引为其中之一。上天下地的四方求索,求之不 得的绝望呼号,宛如一阕撕心裂肺的《悲怆奏鸣曲》,千载之下仍然动人情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