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音容笑貌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大舅,总是在忙于生计中不得空闲。2020庚子年春节因响应国家号召宅于家中抗疫才有时间动笔,大舅去世时间是2013年2月20日,距今天他的忌日已过去了7年,提笔含泪,心涌悲痛,追忆大舅苦难的一生。
大舅曹树兰,出生于1942年,当年正是大饥荒,全国有300万人被饿死,姥姥靠吃树皮野菜把大舅养活已经是奇迹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大舅就是个驼背、矮小、瘦弱且爱笑的老头。也许是岁月过早地在他脸上刻下了沧桑,苦难也使他过早地成热。
大舅是家里的老大,我妈排行第三,我还有一个大姨,二舅排行第四,第五是小姨。据说还有一个小姨在1959年闹大饥荒时和姥爷先后饿死了。在这个家里,除了姥姥也只有大舅是顶梁柱了。姥爷身体不好有慢性病。据母亲回忆说那个年代经常饿肚子,大舅用稚嫩的肩膀协同姥姥挣工分,扛起大大小小的苦难,遮挡起这个家庭的风风雨雨。
为了改变他和姥爷姥姥睁眼瞎的命运,大舅让他的姊妹们先后都进入到学校上学,但由于种种原因,只有我大姨和我母亲读完小学,就再也无力继续上学。
大舅15岁那年,平顶山煤矿招工人,队长知道大舅踏实能干给他报了名,政审等都通过了。可是天降灾难,当夜大舅身上突长恶疮,奇痛无比,发高烧,说胡话,无法行走,只能卧床。那时候穷请不起医生,姥姥就用仙人掌和绿豆捣碎敷于患处拔毒,如此反复。半月左右,虽然疮好了却错过了当煤矿工人的机会,从那天起大舅也由一个精干的小伙变成了一个驼背的“老汉”,真是造化弄人啊!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1959年大饥荒。59年是那代人的噩梦,村集体大锅饭无粮可吃,糠皮吃光就吃榆树皮野菜,榆树皮野菜吃光再无物可吃,有的地方吃观音土,当时是饿殍遍地,乌鸦乱飞,甚至易子相食的悲惨景象。据说是大跃进、浮夸风加上天旱绝收造成的。后来国家了解到情况后紧急发放救灾粮,那点救灾粮自然是杯水车薪,好在姥姥当时是生产队妇女队长负责从乡上往大队扛粮(那时候没有啥运输车辆,都是背扛肩挑)。管理发放粮食的负责人知道姥姥家孩子多,(姥爷和一个小姨己经饿死),就每次偷偷地多给姥姥几斤粮食。姥姥又怕被人发现就把裤腿扎起来,把粮食装在裤子里,收工回家后拿出来,用仅有的一个搪瓷缸子把捣碎的玉米、麦粒掺上野菜做成糊糊,全家每人轮流吃上一点,才勉强保命。烧火时,还要把门窗堵死,不能往外冒烟,否则被人发现举报,不仅把东西没收销毁还要开会被批斗。往往是到夜里生火煮点吃的。想想那个年代活下来真不容易啊!
转眼大舅到了成家的年龄,据说邻庄有一家有几个闺女无儿,想让大舅入赘他家做上门女婿,姥姥也同意,毕竟咱家庭条件和大舅自身条件太差。可大舅不同意,他不愿意弃全家不顾去过自己的幸福日子,直到大舅去世终身未娶。
大锅饭解散后日子慢慢好些,但依然贫困。大姨、我母亲都出嫁成家,姥姥和大舅开始张罗给二舅成家。妗子是本乡xx村的,第二年生了表弟,取名国峰。一家人欢天喜地,曹家有了香火。可曾想国峰还在襁褓2个月时,妗子突然失踪了。国峰嗷嗷待哺,可把姥姥急坏了,分头找人找奶。此刻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大舅顶风冒雪跑了出去。天快黑时,大舅怀抱羔羊,一手牵着一头母羊迎风踏雪回来了。而找妗子的二舅说,妗子家人重新给她找到一家条件好的人家,彩礼都收了,孩子她不要,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那时的农村荒唐事太多了,饿不死是大事,这事不知道到哪里说理,救孩子要紧。大舅每天挤这头赊来的羊奶喂养国峰。从那时起,大舅一家从来不吃羊肉。省吃俭用供国峰上学。1996年国峰考上了驻马店文化艺术学校,虽然是个中专,但对于大舅来说是多么高兴的事啊,他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
高兴之余,大舅又开始为7000余元的学费发愁,他把仅有的两只羊,一头猪卖了,也才千把块,大舅只得向亲戚邻居借钱。我在部队得知后虽然高兴,但我知道那时的中专毕业生国家已经不再分配,要自谋出路的,我担心咱们农村人没有啥关系,花那么多钱毕业了不好找工作。我就劝大舅不如让表弟去南方打工,还可以给家庭挣钱,您也不用因为供表弟上学太劳累。可大舅不同意,硬是东拼西借让表弟上了中专。可想而知,表弟3年的中专,又是美术专业。这期间的花销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啊!对于一个驼背、瘦弱的老人来说又是多么的艰辛和磨难!我真的无法想象,无意中听二舅说大舅在农忙时常常累的便血!好在二舅还健壮些,就在农闲时和本村的年轻人一块去南方打工,供表弟上学和补贴家用,减轻点大舅的负担。
1999年冬天,母耕牛产下一头小牛,大舅怕子牛受凉,用一块破毯子给小牛盖上。此时的母牛突然挣脱绳子用牛角向大舅连续顶羝,大舅的呼救声被邻居听到后才把牛拉开,救了大舅一命。送到医院检查有二根肋骨被羝断,倘若无人施救大舅将伤命于牛角之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00年二舅在村长带队下给乡镇搞危房拆除中,不慎从房顶坠落,一侧胁骨尽断,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急送附近医院简单处理后连夜送到驻马店医院进行抢救治疗。这期间可苦了大舅,姥姥去世多年,表弟一直在深圳打工,我们远在新疆,连找个出注意想办法的人都没有。大舅得知消息满嘴起泡,耳朵都急聋了,拿上仅有的几千元钱托邻居照看牲畜,家门,连夜打车往医院赶,路上通知表弟请假到医院。从表弟语气焦虑中我得知二舅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每天上千元的费用,村上只给了5千元,家里的几千元马上就花完了,医院催着要交治疗费,否则就不再给治疗。我安慰大舅和表弟救人要紧,立即给表弟卡上打了5万元,又让父亲和表妹一同回去照顾二舅,让大舅回家,毕竟家里还有牛羊猪等。
通过几个月的治疗调理,二舅总算保住了一条老命,但腰再也直不起来,像个虾米似的弯着,也许是脊椎受到了重创。二舅医疗费用花去了7万余元。因为是公伤,村和大队也承认,可是就出事时给的5千元,再不肯拿出一分钱。大舅和表弟一次又一次奔波在村委,乡政府,、县信访局,奔波了3年村委只给了5万元。求人的辛酸,世态的炎凉如一座大山压在60多岁大舅身上,使大舅也大病一场。
农活确实是干不动了,(再说种地只能够糊口,好多年轻人大都外地打工,好多地抛荒不种)表弟又常年在外打工,十几亩薄田送给邻居家耕种,大舅二舅放几只羊打发时间。表弟怕二老太累买了辆电三轮,放羊,赶集也算个代步工具,大舅也很高兴。我就和母亲商量想让大舅来新疆住上几年,享享清福,毕竟我们这边比大舅家条件好些,可大舅死活不愿意来。母亲知道他舍不得二舅和老宅子,表弟成家在汝南买了房子让他们去一块住,大舅也不愿意。
2013年,表妹夫回老家过年时到大舅家,又问大舅过完年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去新疆看看,这次大舅竟然同意了。表妹夫当即用手机订了票。正月初十出发不耽误到新疆过十五。我是想让大舅买飞机票,想让从没有坐过飞机的大舅感受一下,最终买的竟是个硬座。不过这期间啥票都紧张,能买上票就不错了,但对于一个75的老人来说真是一种折磨,也许当年真不该让大舅来,否则他还能多活几年。每当想起我心里愧疚不已,悔不当初。
途中我和大舅通过两次电话,让他多休息多喝水,担心大舅年龄大了,让表妺夫照顾好大舅,中途给补办一个卧铺。结果一路坐硬座,2天2夜才到拜城表妹家。这天下午我和工人在制作喜迎正月十五的花灯,寻思着大舅来了一块看灯展,逛巴扎。表妹夫打来电话语气急促:大舅刚进屋和翠红(表妹)说几句话就突然晕倒了,电话里传来表妹哭喊大舅啊,您醒醒的嘈杂声。当时我脑袋就翁翁直响,工具掉在地上,我知道大舅凶多吉少,一定是见到亲人太激动了,加上路上没有休息好,突发脑溢血或者心梗。后救护车送到医院己无力回天,诊断为心血管疾病突发离世。
第二天,我和母亲从阿克苏搭班车赶到库车殡仪馆,看到躺在冷藏棺里的大舅像是正在沉睡,满脸的皱纹像一枚干果。母亲哭喊着“哥啊,我苦命的哥啊~~“,我却无语凝噎,喊不出来。办完火化手续,我们在外间等候。我心里发闷便走到院内,朝火化炉方向望去,只见一股白烟从烟囱中飘出,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默默地向天空祭拜,西域距中原万水千山,关碍重重,愿大舅魂归故里时,千万别迷路了。回过眼神,突然发现院内有几颗榆梅竟然己经含苞待放,还有几棵垂柳也枝条发青,那真是"桃含可怜紫,柳发断肠青"。
捡装骨灰时,工作人员让我母亲在休息室等待,我们面对余温未减的焚尸炉,大舅已被烧得只剩骨灰,像是用草木灰衍写的一个"大"字,我拿出手机拍下大舅这最后一幕,只是想留着大舅的七魂六魄,万一他迷路了,我好用手机导航送他一程。我抱着大舅的骨灰盒,在指定的地方烧纸祭奠,母亲擦拭泪水说,应该买只大公鸡给你大舅带路,万一找不到家,成了孤鬼游魂可乍办?本来活着时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又当爹又当娘把国锋拉扯大,供他上学成家。你二舅又太实诚,离开你太舅,这个家就完了……母亲絮絮叨叨,伤心落泪。我说:我和树青(表妹夫)把大舅的骨灰都拍照了,肯定也摄了大舅的魂魄,手机有导航,一会发给国锋不就是回家了吗?比坐飞机还快。
因为店里承接的灯笼还要加班赶制,就让母亲和表妹他们带上大舅的骨灰盒去了拜城,算是守护大舅几天吧,这事也没有敢告诉二舅怕他伤心,国锋己经在深圳的公司上班了,也只能到来年春节前一同回去为大舅治丧。
2014年春节前,我为母亲和表妹买好了回郑州的机票,又特意让在郑州的战友到机场帮忙接送,母亲迷方向,表妹又带个孩子,我的小店越是节假日越忙,为了生存实在无奈。在阿克苏机场送行时,我担心骨灰盒过不了安检,没想到通过了。想想大舅一生都没有乘坐飞机,如今却被五花大绑(手提包必须打包)地体验了一回,但愿大舅灵魂有知原谅我吧?据说办丧事那天全村人都来为大舅送行,二舅,国锋哭得最伤心,我只能遥祝大舅入土为安。
大舅生前十分喜爱小孩的,小姨的两个妮子先后被大舅从小养到出嫁,对我和国锋更是疼爱有加。大舅院内栽有枣树,梨树,石榴树等果树,每到果子成熟时,大舅便会到我家把我接上用棍子打或者爬上树专捡最大的给我吃。每年的暑寒假大舅也都会把我接去,在他家玩耍。夏秋,大舅会捕鱼捞虾摸泥鳅,抓螃蟹钓黄鳝,摘菱角捡地皮挖荸荠,变花样做好吃的。冬天,堆雪人打雪仗,在厚实的冰面滑冰,或者凿个洞用舀子捞鱼。童年的木陀螺、木手枪、滚铁环等都是大舅亲手做的,让小伙伴们极为羨慕。倘若集上逢会,那个庄上放电影,只要大舅得空都会带我去看。

作者:展啸,男,汉,1973年出生于河南新蔡县展耿庄。1993年于阿克苏国防团服役,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复员留温宿邮电局工作,98年辞职干个体至今。从中学时期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有个别作品获奖。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人民军队报》、《河南日报》、《新疆日报》等报刊杂志。现为阿克苏地区作协、书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