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乡 茶
作者:武小敏
春天,万物萌动,满目青葱。我在远方的城市,遥想故乡山坡上的茶叶。每年这个时候,那一片墨绿色的茶林,老干上争先冒出一层鹅黄色的新绿来,嫩嫩的、脆脆的芽尖,想想也令我齿颊生香。

记不清从何时起,我爱上了喝茶。小时候喜欢喝凉水,柴火瓦壶烧的开水,是专为大人准备的。“响水不开,开水不响”,奶奶这样教导我。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的时候,奶奶不慌不忙地,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搪瓷杯,里面放一些自制的熏茶,待壶里的水没有动静了,小心翼翼地提起来,将滚烫的开水,徐徐注入杯中,茶叶的清香,伴随着袅袅的水蒸汽,氤氲开来,沁人心脾。这时,奶奶满脸的皱纹,似乎也随着茶叶舒展了,脸上呈现出祥和的笑容。

剩下的开水,灌进保温瓶里,有邻居来串门,赶紧冲上一杯热茶,双手奉上,主和客便各自捧着茶,或坐或立,拉起家常来。
几个老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情景,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有如木刻:老态龙钟的老人,团团围坐,神情肃然,一杯热茶捧在手上,不时啜上一口,一边长吁短叹,诉说着各自生活的艰辛。空洞的眼神,茫然看向前方,那种眼神,我至今无法领悟。一杯茶喝完,就用食指和中指,捻起杯底的茶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一口咽下。站起来,又是一声长叹,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搁,道一句“多谢”,蹒跚着走了。
我也曾尝过奶奶杯底的茶叶,刚放进嘴里,舌尖便敏感地觉察到一丝苦涩,牙齿还来不及咀嚼,就“噗”地一声吐出去了。我不明白如此苦涩的茶叶,老人们为何嚼得津津有味?
小时候,每年这个时节,我都会背个小篓,跟着奶奶去采茶。清晨的露水,把全身打得湿漉漉的,泥巴粘在鞋帮子上,沉甸甸的,但因为奶奶的慷慨,我从来不愿失去任何一次采茶的机会。奶奶熏制茶叶的整个过程,我也鞍前马后地帮着忙。洗、晾、炒、揉、熏,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笃信自己从小就是制茶的高手,只是至今没有展示的机会。

真正触动我灵魂的那一片茶叶,是从林清玄的文字里读到的。他说,一壶好茶,是每一片茶叶共同创造的净土。珍惜世界,先学习在社会这壶茶里,做一片茶叶。我们应以茶叶为师,不求功德,不求福报,只是尽心尽意地,奉献自己的芳香。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在南方漂泊,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不知不觉中也会发出一声长叹。打工的苦涩,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尝过的那一片茶叶。

人只有渐行渐远,经历了种种磨砺,才能感悟一杯茶的味道,被沸水滚烫过后,依然散发出的清香,隽永悠长。每次风尘仆仆地回家,临别时的大包小包里,总不忘捎上一包家乡的熏茶。此时再来解剖“茶”字的真正本义:人在“草”与“木”之间,吸收天地之精华。家乡的熏茶,代表了家乡的一草一木,无论身在何方,只要一杯家乡茶在手,恍惚间,便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

鲁迅先生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何谓“好茶”?对我来说,来自家乡的茶是好茶,奶奶和娘亲手熏的茶是上好的茶。早春新芽,根根竖立,助长人的精气神,是大自然丰厚的馈赠。亲人采摘、揉捻、熏焙的辛劳,融入茶叶中,于苦涩中细细地体味一丝甘甜,每一杯茶,都令我回味无穷。

“杯底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融入茶,便融入故乡,融入一个宁静、淡泊、超然的世界。
每年春季,家乡人喜欢用最新鲜的茶叶,招待亲朋好友,谓之“新茶老友”。又是一年采茶季,邻居的小媳妇,一边飞快地采茶,一边发出视频炫耀,看得我怦然心动,好想回家尝尝今年的新茶啊。

作者简介
武小敏,东湖塘镇燕山村人,系宁乡市诗散文协会会员。喜欢画画,喜欢阅读,热爱美好的生活,热爱美丽的大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