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作者:夏 牧
编辑制作:净 静

最后的村事
文ll夏牧
这些天,关于村庄的事,如春鸟啼鸣一样,不断地灌进耳朵,又不断地回旋于脑际。
先是村子解封了,后来是庄子要拆了。这两天,又是评估人员进村开展工作。村庄已到最后的喘息,悬进每一个游子的心里。

关于村庄的最后的事情,哪一件都牵肠挂肚。
村子解封,是因为前一阵子闹新冠,为了杜绝病毒来袭,根据统一要求,不得而已采取封村堵源,各自为壁垒,严防死守。春节后,凡外来车辆和人员,概如盘查可疑分子似地测体温看证件,待确认后或予放行,或由上面处理。眼下的乡村行人本来就少,防疫期间几乎没有行人进出,村庄更显寂静了。这个庚子鼠年的春节,是在孤零沉寂中度过的,偶有阵阵鞭炮之声,似乎是一种象征性的渲泄。
进入三月,杨柳吐翠,桃花盛开。随着疫情的缓和,村庄终于解封了。沉寂一时的麻将声、洗牌声又在谈笑风生中铺展开来。三弟说,其实,从大年初一至解封,尽管镇村查得很紧,但在孤零的庄户中,这唯一的娱乐活动从来就没间断过。尽管派出所的人现场查到,举锤砸了麻将桌,但事后依然如此。且玩的人也从不按要求戴口罩。乡村人怕麻烦,也怕花钱,当然成天一起玩的人,知根知底,相互有数。
防疫过去后,庄上人又关心起另一件大事来了。三弟说,镇里的评估人员已进村入户,丈量计算并评估各家各户房子,庄子河南的房子快要拆迁了。这消息既使庄上人兴奋,又使人心生惆怅。兴奋的是,拆迁的旧房子,一般可得十五六万元补偿金,还可置买近街的廉价房,过上镇上人一样舒适方便的生活。而惆怅的是,尽管这是还空庄于地,是大势所趋的好事情,但几十年的老房子说拆就拆了,几百年的老庄子说平就平了,总有些难舍,有些伤感,真是五味杂陈。
确实如此。听闻老屋将要被拆去,我也是此般心情。常言说,老家难丢,故土难离。虽然离开老家已几十年了,但眷恋的心从未离开过故土,更未离开过休戚相关的老房子。老房子有我们的喜怒哀乐,有我们成长中的滴滴答答,自然也有难以言表的孩提糗事。

童年时,伙伴们在门前的田垸上撒尿比赛,看谁尿得高尿得远,那个稍大的瘦猴总是拔得头筹而独拽。放学后无事的我们,用瓦瓷在地上划上长型的格子,然后用悬单的脚趾拨移瓦片跳“隔房子”逗乐。逮住邻家大公鸡,揲下漂亮的尾毛包铜钱做毽子,一个冬季离不开这暖身健体的活动。那个叫虎子的小个子,无论是单腿翘脚踢毽子,还是环腿独脚挑毽子,都是稳拿第一名。最寒冷的日子里,阳光融化屋上积雪,寒夜遇冷成冰,茅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冻冻丁,那个壮观之态常常令我们欢欣不己。尽管一个个小手冻得发红呵气,但依然把玩互戏那林林总总的冻冻丁而乐此不疲。然后,四人坐在低矮的桌上,哆嗦着摸牌打对家红旗中心五。那时少有扑克牌,我们便用马粪纸剪成牌样的大小,画上红桃黑桃和方块棉花,自制的纸牌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实在没牌打的时候,我们玩砸钱溜子,即玩铜板铜钱游戏。那铜板铜钱上铸有“光绪”“乾隆”或“顺治”“通寳”等字样,“光绪”铜板有厚重感,亮色最好看。我们常在一个堂屋较敞阔的人家,比如管二家或单四家的堂屋砸铜板。把铜板放于一丈多远的正前方,猜拳后依次拿自己手中铜板砸前面地上铜板,第一个未砸中的第二个和第三个砸,依次轮砸下去,谁砸中地上铜板便归谁所有。那个年岁稍大点的熙子总是赢得多,我们被迫拿钱再把输出去的铜板赎回来,继续玩。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但砸铜板的叮当声,至今回荡耳边,无法消弥。

当我问起庄上人时,三弟说,锦高家搬到西庄去了,大来子妈妈也走了,节前忙完后事,过了个定当年,但庄上又少了一个人。锦高是沟头顶子东边的近邻,大来子是我家西边后一排家的长子,大我一岁,身体壮实。十六七岁时,我们常常较劲于挑担挖墒。来子农活技巧略逊于我,但他的蛮力大于我,我们常常是扯平的。来子妈干农活挡挡上,尤其是栽秧割稻是成年妇女中的佼佼者。想不到风烛残年时的来子妈,失去了往日的英姿,一病不起。两三个月前回老家时,提起来子妈,三弟说就捱日子了。这不,说走就走了。来子妈是那时河南庄上四个健在的老者之一,包括来子的父亲、锦元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都是八九十岁的耄耋之人,走了一个少一个。我母亲身体还好,记忆也可以,时常说起庄上的人和事。母亲说得平淡,却时常引起我们的共鸣。记得村庄的人越来越少了,记得村庄遥远往事的老人更少了。

庄上的人少了老了,村庄更是老态龙钟,而现在的村庄又面临着拆迁,然后便由推土机挭平,从此再无村庄,再无我们童年的痕迹。村庄从土地上崛起,又将还原于土地。村庄刻有遥远的记忆,最终又将消失于记忆,成为未来的遥远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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