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红又见一年春》
◎朱德成
林家庙座落在滚河西岸,西岸上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桃园。我的老家就在滚河西岸的林家庙,我二爷爷的老家也在滚河西岸的林家庙。70多年前,二爷爷被国民党第五战区拉壮丁去参军,是经过那片桃园在滚河码头乘船走的。
听二奶奶说:“那天,你二爷爷走时站在船头高声喊着说,等明年桃花红了,我就回来。”
就是为了这句话,每年春来桃花红的时候,二奶奶就来到滚河西岸那片桃园边,站在河岸上顺着河流眺望。桃树老枯了又栽新苗,一年又一年花落花开,一茬又一茬的旧苗新苗。慢慢地,二奶奶一双大眼睛望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瞎了┅┅等着等着,二奶奶也随着桃花远去了。可二爷爷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告诉我,1948年二爷爷随部队到了台湾一直没有另外成家,他盼着走上滚河西岸,穿过桃园回家见见二奶奶,见见亲人。可台海两岸“三通”后二爷爷去世了,二爷爷没有等到“三通”那一天。
二爷爷是比二奶奶先走的。二爷爷走了,二奶奶不知道,二奶奶走的时候还在念着二爷爷,父亲就按照二奶奶生前的意愿,把二奶奶安葬在滚河西岸桃园里,好让二奶奶能看到二爷爷坐船上岸回来。
清明节前,我回乡下滚河西岸的老家林家庙,像二奶奶盼见二爷爷一样,一大早就起床,习惯性地走向滚河西岸上那片大大的桃园,走向我的祖坟地。
过去我家的桃园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实行大集体时被生产队没收了,后来桃园就被生产队给毁了,但坟地还在。现在的这片桃园,是我家在老宅基地上又承包回来的。那片桃树是我父亲我哥哥在承包地上重新栽种的,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分田到户至现在已过去30多年过去了。桃树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桃园依然大,桃树依然绿,桃花依然红。
我没有见过二爷爷,但我见过二奶奶。我去桃园是念着我的祖先,念着二奶奶,还有就是念想着曾给我带来无限欢乐、无限暇想的那满园满园的桃花。
在走向桃园的乡间小道上,抬眼远远望去,看到了满目的粉红,粉色的桃花,开得灼灼娇艳,舞动着每一个美丽的妩媚,向我绽开饱满的笑脸,让我陶醉。家乡的桃花如此盛放,如此艳丽,象女子的柔姿娇羞风情万种,象少女般的妩媚多姿仪态优雅。我走着想着,如若身入桃林,那感觉一定更美更艳。我猜想,二奶奶也许和我一样正在赏着粉红的桃花呢!
阳春的微风,吹绿了大地,在慢慢唤醒了小草的双眼,也吹沸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春天久违的葱笼,泛出点点绿意。气温低,田野里早就应该有的景色,却迟迟不肯登场,那些枝条上的芽苞,依然是含羞不放。时令不正,节气亦随着反常,应走的没走,该来的未至。春梦与向往,一直在时空与时光潋滟的遥遥距离中泅渡,又怎能抵挡住它幽深莫测的诱惑?又如何能不被它盛开的波澜壮阔所感召?
要说,还数那满园粉红的桃花,她冲破时令,提前争春,艳丽中透彻出一股股向上的气息。
我信步的向桃园走去,那路边含羞的小草发芽了,长出了幼苗。那幼苗又娇又嫩,被晨风一吹,摇摇摆摆,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从大地母亲的怀抱里调皮地伸出一个个嫩绿的小脑袋,那么细弱,那么娇小,但它们不畏严寒,迎着春风跳起欢乐的舞蹈。
许是惠及不断的春风微拂,许是细雨不停的温淳。一夜间满田、满畈的桃花,应景似的绽开了笑脸,笑的那么甜,把生机,把希望,把热烈都注入那春的色彩,白的如梨花带雨,粉的似娇羞欲琢,红的更如嫣红万点,尽占人间春色。笑靥里,笑走了春寒料峭,笑羞了墨柳、呆杨,笑轻了人们的衣装,把温情、新绿、柔美送到人们面前,让你与顿时与盛开的桃花一样有了一颗年轻的心,荡漾着春意,在春风里,放开了酽酽的歌喉。
“梅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对桃花的垂爱何止我一人?古人们的诗词歌赋中,咏赏桃花更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数不胜数,读不胜读。《诗经》中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的诗句。诗中既以红艳的桃花来渲染姑娘出嫁时的喜庆气氛,又以艳丽的桃花来比喻美丽的新娘,两相得宜。
以桃花喻人,最著名的当属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极富情爱色彩的小诗,写出了桃花与美人交相辉映的景象,然而只见桃花朵朵开,却不见少女款款来,表达了诗人的落花之痛和惆怅之情。
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回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李白的“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目闭,桃花绕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刘禹锡的“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今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两首诗更是堪称精妙之笔。
是的,氤氲的春光中,最惹眼的当数那树树桃花,在春光的轻吻和春风的爱抚下,朵朵桃花娉娉袅袅地绽放着。那一树树、一簇簇美丽的仙子,和着春风,轻轻荡漾,一股股馨香直透心扉。
桃红柳绿,一直是明媚春光的典型写照,而桃花的凋零也往往和春天的逝去联系在一起。如南朝沈约的《咏桃诗》:“风来吹叶动,风动畏花伤。讵诚当春泪,能断思人肠。”抒发了诗人因伤春而断肠的思绪。清代袁枚的“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将桃花凋零的狼藉与初放的明艳作对比,表达出他怜花惜春的思想感情。
走着看着想着,不知不觉中我就走进了桃园。站在桃树下,抬头向树稍望去,温婉的桃花,开的静静的。慢步在桃林间,转动着身子,调整着视角。感觉那桃花,是一点一点,宛若含蓄的东方女孩子两绯的腮红;然后,是一片一片的红。晨曦中有轻雾,朦胧中那片红红的微云轻柔得会软化所谓的坚硬。桃红,没有热烈奔放的玫瑰红,也没有雍容华贵的牡丹红,而她那种清而淡的粉红,如同宣纸上轻染的淡墨,不做作,也不张扬,一点一点的渗透到人心里。阳光下,桃红似乎更加娇羞了。满树的桃花,笑吟吟的迎着春阳。细看桃花,粉色的瓣,黄色的蕊,分外美丽。站在桃树下,凝神看了很久,思绪,就在那清清爽爽的花香里,一点一点地变暖。不知桃花,是否还记得我去年的凝眸?
也许是我喜欢桃花的原因吧,桃花护体,桃运罩身,使我“逃离”了病痛,“逃避”了灾祸,平平安安地长到现在,健健康康的活到今天;上天才让我拥有了今世的美丽,拥有了今生的幸福。
世间桃花太多,爱桃花的人更多,可桃花的花期很短,就象宝贵的青春,稍纵既逝。但桃花自会为自己曾经的风光无限而骄傲自豪,因为她为春天点缀,给人间温馨,给万物以陪衬。花开无声,风过暗香缭绕;花落无痕,雨湿暗香残留。她的盛开昭示的是一个真理:片刻的存活也会铸就永恒,哪怕自身受辱,也要执着的开放,她在人们的心里依然是最美。世间也正因为有这些勇于献身者,才组成这千树万树,才有这蝶争蜂涌的世界。
记得滚河南岸不远处有座朱家山,小山里青松翠柏,鸟语花香。有挺拔的杨树,有婀娜的柳树,有风情的杏花,还有就是这多情的桃花了。每当春风乍起,山上竟相开放的桃花、杏花更是惹人心醉。儿时,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沐浴着和煦的春风经常独自漫步到开满桃花的小山上。仿佛置身于东晋诗人陶渊明千古名篇《桃花源记》里的桃花源:“红树青山斜阳古道,桃花流水福天洞地。”那意境,那醉人的向往,都叫我有种如入仙境的感觉。有时也邀上几位同伴,共赏花中秀色,兴致来时偶尔的诗兴大发,互相背上几句,或是编上几段。有时还会豪放的大笑几声,给这盎然的春色,带来点生命的气息。但最美的地方还属家乡滚河西岸上的桃园。就是现在,当你站在桃树下,慢步在桃林间,看着那粉红的桃花,听那淙淙流去的滚河水,那情景,真如身临“春来桃花水,水中桃花鱼。浅白深红画不如,是花是鱼两不知”的意境一样。
桃花流水沓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春天里,桃花的身影处处可寻。无论在深壑浅谷,无论在溪畔沟岸,你都可以找到她的倩影,你都可以捕捉到她的芳香。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置身桃园,又想起了宋朝谢枋得《庆全庵桃花》。桃花姗姗来迟的曼妙倩影,撑起了一片诗意的天空。我想,二奶奶和我的祖先们正躺在桃园坟地里在用诗意的静心,怀想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情韵,心还和从前一样的温软!静静躺在桃花盛开的滚河西岸,一如垂老者旁观世变。遗忘了喧嚣,也遗忘了自己……
冬去春来,桃花依旧。在这个春天,在祖先的坟前,点一柱香,沏一杯香茗,握一卷诗书,品读古人的桃花诗,仍能唤起我们对生命的珍爱和感怀。
作者简介:
朱德成,男,1986——2003在湖北襄阳日报工作,记者、编辑、主编,2003——2013在湖北襄阳市襄州区委宣传部工作,先后任新闻科长、新闻中心总编等,2012年1月至2012年12月在襄阳市电视台任《襄阳周刊》副总编辑和博大集团行政策划总监,2013年1月——2016年在《楚天快报》任编辑,2017年至今任襄阳市襄州区老区建设促进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