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5. 老而不死是为贼
《论语·宪问》14.43: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遍读《论语》,“原壤夷俟”章可谓是全书中最刺眼的一章。有人认为,在这一章里,孔子由于原壤没有起立恭迎而翻出了原壤的旧帐(“少而不孙弟”),又破口大骂(“老而不死是为贼”),甚至还大打出手(“以杖叩其胫”)。
这种表现,对于一向“温良恭俭让”的夫子来说,可谓是一反常态。通常,他对自己的弟子、对讥讽自己的人,都极少出言不逊。
《论语·阳货》17.21中孔子对学生宰我的批评就算是很严厉了: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孔子责骂宰我不守三年之丧为“不仁”,但这也是等宰我出去之后才说的。当着宰我的面,孔子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说“女安,则为之”,“今女安,则为之”。
还有一次很严厉地骂宰我是因为他白天睡觉,《论语·公冶长》5.10:宰我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在那个时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骂几句也平常。再说,他骂过之后又说:“对于宰予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责备的呢(于予与何诛?)”,看来孔子对宰我很失望。
《论语》中记载着有多人如楚狂接舆、石门晨门,荷蒉者、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等,都对孔子尖锐地嘲讽过。“为什么孔子并没有像对待原壤一样去对待他们,而只是对弟子说:这些人很果敢,对我不了解就加以指责(“果哉,末之难矣”)。或者:我和这些人道不合不相为谋,我不以我道易彼,亦不使彼道易我。(“鸟兽不可以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这些话充分显示了孔子的容人容物之量。”
孔子有“容人容物之量”,在原壤丧母,登木而歌时,尚且入耳不闻,说“故者无失其为故”。(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班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母死而歌,其恶当绝,就是说得拉出去毙了。与之相比,蹲坐待客,虽属失礼,却罪不当诛,何以使得孔子对自己的故旧,对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老者又骂又打呢?岂不有些小题大做,有悖夫子容人又知礼的常态?
“也许正因为原壤是孔子的故旧,所以孔子才这样对待他罢。……这只是在亲昵中含有微讽。” 更有网友这么解:“有那么一个叫原壤的,是孔子的发小(北京胡同话,穿开裆裤时的朋友,当然,孔夫子时代小孩子如何穿戴,就不敢说了),行为比较放浪,比如朱熹就说他母死而歌,盖老氏之流,自放于礼法之外者。这老小子见了孔子,也还是那副嬉皮德行,蹲坐着,不行礼打招呼。老孔就骂他说:你这斯,(陕西话说,你这怂),年轻时就无大无小,无老无少,长大了,也没个成个正经事儿,老了还腆着脸活着,真是个祸害也。孔老夫子这番话想必不像后人解释得那样,是在破口大骂人家。设身处地想,倒有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老朋友间的啧怪。所以,老孔才小孩子似的“以杖叩其胫”,就是敲人家的小腿,嘴里说,老不死的,还没个正型儿,起来起来。”
“以杖叩其胫”的“叩”字,只是“敲”,不是以手杖做武器,抡圆了攻击敌人,否则,何以只敲小腿而不径取首级。说孔子原来是武学大宗师,那是幽默高手的别出心裁,可算经典的另类解读。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这里的“幼”、“长”、“老”三者好像是并列的,也就是说,小时候怎么样,长大了怎么样,上了年纪又怎么样。如果能肯定并列,那么,我们日常引用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就是断章肢解了,至多是“贼”的一种。
英国汉学家亚瑟·韦利把这句译成了“幼不孙弟者,长则无可述”,好像两者之间有了因果关系而不是并列了。Analects 14.46 Yuan Jang sat waiting for the Master in a sprawling position. The Master said, Those who when young show no respect to their elders achieve nothing worth mentioning when they grow up. And merely to live on, getting older and older, is to be a useless pest. And he struck him across the shins with his stick.
有人可能会说,孔子生气骂人打人,正是他富有常人性情的地方,还说明《论语》是如何忠实地记载他的言行。从文本看,似乎可以这样解,然而,从全书以及其它书中有关孔子的记载看,好像不能说,如此疾言厉色谩骂故人就是孔子的真性情,而解释为故人之间的半认真半玩笑之语,我倒觉得更自然,更合乎情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