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作者:生命树(中国)
海外头条总编审 王 在 军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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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选自百度

你是儿子登天的梯
----追忆父亲
生命树/文(河北)
在我的记忆里,从孩提到长大成人,有了妻室儿女,一直是在父亲严厉面孔的审视下走过的。然而,几十年来,或者说是父亲在世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被他那近乎冷酷的面孔困惑着,猜解不出藏蕴在他内心深处的良苦到底是什么。只是在他撒手人寰,去向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儿女渐渐长大,我的全部希冀也慢慢移转到他们身上之后,才慢慢的悟醒过来。
父亲和娘一生拉扯了我们儿女六个,大半辈子是从贫穷中熬过的,听娘说,在以往的岁月里,曾穷到寄人篱下,乞讨为生的地步。路有遗骨无人问,富贵人家有远亲,作为贫苦农民的父亲,不得诠释这经典世语的哲学奥秘,但因为贫穷遭人白眼笑耻,打掉门牙要往肚里咽的心头之痛却是彻骨裂肤的。他奈何不了世伦,也奈何不了贫穷,只能梦幻般的把命运的赌注压向儿女们,并用自己那原始朴素的教育方式践施自己教育方式。
许是过早遭遇了家境的磨难,许是天性的使然,自小,我就有着倔强的性格,愤不平,仇霸恶的朴素情感深深根植于我那童稚的心。跟富人家的孩子打架,与官人家的孩子斗舌,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从而给本不平静的日子增添了一些新的麻烦,时不时被人家找上门来,指着父亲的鼻子叫骂“管教无方”。每每如此,父亲都会不问青红皂白,抡起铁扇一样的巴掌劈头盖脑揍在我身上,直到把人家打发走。而后便是一顿严厉的呵斥:“咱这样的家境,你惹得起谁呀小子,我看你是嫌这日子过的太安稳了,到底还让不让爹娘活呀......”。不解气的时候,还会接着一阵痛打。可是,越是如此,越法使我倔强的性格铁定不改,痛恶积善,决不忍辱,长大后立志改变家境,改变地位的决心在我童稚的心间堆积的越来越高。可那孩提时代的我,怎么会知道,父亲那打在骨肉儿子身上重重的巴掌,那近乎声嘶力竭的呵斥,不仅仅是他对不公世道内心积怨的彻场宣泄,更是他用自己的方式教儿子以刚强,树儿子以志气的尽致表现-----可怜天下父母心......
贫寒一生的父亲,从自己的沧桑经历中,对知识就是财富,有知识才会有出路的哲理有着自己切心的感思。读过四年私塾的他,早年也曾咬牙撇下妻室儿女,只身奔赴京城寻找自己的梦想,去马列学院(中央党校前身)谋职过几年,但娘拖儿带女的艰辛,不得不使他忍痛割爱,50年代末期又含泪辞职重归故土,回到了家人的身边,而把全部的希冀倾注于儿女,把我们姐弟五个送入了学堂。我记得,10年的寒窗苦读,我每每考出好的成绩,父亲都从未把笑意在脸上写过,更多的是藏在刀刻般皱纹中不显激动沉思期待的表情;每每乡亲们夸起我“小子脑瓜聪明,以后准有出息”的时候,父亲也大都是一句“现在还看不出来”心不在焉的答复,给我那本要洋溢的心情浇上一把冷水。越是这样,越法使我不愿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显示半点自满,只把头埋在课堂上,埋在书本里更深更深。其实,我并不懂得,父亲是用他自己的教育方式激励着我,他在编织着我的大学梦。
文革后期,“社来社去”,接受再教育两年推荐上大学的高考制度依然有着生命力,父亲不甘让我中断学业,他相信儿子的基础,当他求神告佛为我争得了高考资格,通过了政审和体检,眼看就要送我走进大学校园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被人替代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把父亲惊呆了,此时的他,没有怨天怨地,而是一股脑把情绪全部泄给了儿子:“你呀你,到底何年何月才能争出这口气”。我的心在作痛,我的心在淌血,我开始为自己竟使父亲这般操心而自责。
1976年春,父亲抱着唯一的希望,把我送上了一条与两个哥哥一样的人生之途-----参军。依附爹娘18年,虽我天性倔强,一直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长大的,可突然背井离乡,还是割舍不开那亲亲的骨肉依赖。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不愿说一句话,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冰僵的月亮,我期待爹娘能给儿子几句宽慰,叮咛几句嘱咐,可恰恰出我预料,父亲从炕沿上起来,走到我的跟前,就说:“你还算个男儿啊,懦夫,是上不了战场的”。几句话,一下子把我本来木然的心刺得痛痛的。即刻就走,干不出名堂决不回来的念头在我心中悠然而生。我不知道,不知道父亲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成为鞭策我自勉自强的警示,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骨肉父子之间这样的话别。
1982年春,我第二次探亲从部队回到家乡,两年前爹娘明显憔悴苍老的面容,仍然在我心里留着清晰的印记。然而,当我迈进门槛的一刹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已经突发脑血栓病倒半年多了。攥着娘的手,抚摩着她额头的上的皱纹,我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喉头哽咽的开不了口,但此时,父亲却没有半点激动,显得异常平静,他对我说:“能回来看看就可以了,难过治不了你娘的病。不让告诉你,是怕你在部队不安心,白添麻烦,有我照顾还比你们不周到呀”。
透过父亲那充满了血丝红肿的眼睛我看到除了倦怠,更多的依旧是永恒的严厉。其实我解读不出深藏在这严厉目光之后的,还有那淡淡的伤怀,以及对儿女的不尽思念。不忍心就这样父亲一个撑着这个家,这次回来,我下决心成了家,好让爹娘身边多一个陪伴,让这个家多一点照顾。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磨就父亲坚沉不屈,从不把悲伤带给儿女的坚强秉性的性格,即使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里,我也没听说他掉过一滴眼泪,但记忆中他唯一的一次哭,却使我想起来裂心,终生难忘。那是母亲去世,出殡的那一天,看到姐姐们扯心撕肺,扶着母亲的棂棺放声哭泣,父亲从屋里出来,一把扯起跪在地上不起的她们,用沙哑的嗓音吼喊:“不想让你娘走的平安是不是,现在你们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可是回到屋里,他自己却再也无法控制住压抑在内心的悲伤,号啕哭了起来。娘与他相濡以沫几十年,一起走过了艰难,走过了风雨,娘活着是他的精神寄托啊;娘这一走,今后将失去搀扶,剩他一人走完那人生的最后一程......
人们都说,勤劳善良的人都是很自觉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世不给别人添半点负担,留丝毫牵挂。父亲的去世,使我相信了这句话。他走的很匆忙,是一个人悄悄走的,没跟任何人说一声,没和一个儿女见面,就这样,一个人在梦中微笑着闭上了他的眼睛,这是我看到父亲的第一次笑,也是最后一次笑,并且笑的是那样的甜。也许他知道要走,头天下午,他自己去商店买了新内衣,新袜子,去理发店理了头,刮了胡子,回来后,把一双孙儿拉到跟前,和我们说了很多过去的往事。这一次,他很和蔼,语言很轻,目光一点也不严厉,不带任何的训斥口气,饭后,自己走进屋子躺在炕上睡着了,永远没再醒。走的时候,他没惊动任何人,连和他一起做伴的小孙孙也没惊动,是无牵无挂带着笑容走的,时年,他78岁。
父亲走的就这样简单,简单的使儿女无法接受。跪在父亲的灵前,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存留的,是对他的养育之恩永远难以孝报,再也无法孝报的遗憾。我抓着他冰凉的手泣喊,父亲啊父亲,你不该走的这样急,连你身边的儿子都没见上最后一面,送也不让我们送。你完成了对儿女们的任务,可儿子还想看到你严厉的面容,接受你严厉的教诲啊......可是,父亲再也听不到了,他真的走了,真的去向了另一个世界。
二十三年时间过去了,一双儿女,也都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些年,我一边期待着儿女们的未来,一边追思着父亲给予我的一切一切。我想,父爱啊父爱,不到为人父,你永远不能感受到它的宽厚博大;不到儿女长大成人,也不可能完全读懂它的全部内涵。
父亲,你是儿登天的梯;父亲,你是儿拉车的牛......

生命树:河北人,曾军旅,历行政,喜文字,题材涉猎广泛,作品发表在诸多平台和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