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图

文/周荣耀（江苏）

天都快亮了，苏二图还瞪着两眼望着天花板。村主任给他三天时间，天一亮就是第四天了，他仍然没有想好怎么交代。他索性起床下河放鸭子。放完鸭子，正要回家吃早饭，被村主任拦在了鸭溪河渡口。

“二图？”村主任微笑着，笑容里，似乎另有玄机。

苏二图憨笑着，无言。

“你说你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活了三十年，偷偷摸摸十多年，怎么一下子那么有钱？这不能不让人……那什么……哎哟，你把我也拖累得昏天黑地呀！”

村主任手里拿着那根没有点上的香烟，在苏二图面前划拉来划拉去，那吐沫星子都溅了苏二图一脸。

“我……我……”苏二图语无伦次。

“不就是承包了鸭溪河吗？不就是整天划着小船在鸭溪河撵鸭子吗？你撵一年鸭子，就算一万只吧，有一万只吗？加上河里养的鱼，一万条吧……有一万条吗？你哪来那么多钱？”村主任似乎很愤然，说话时脑门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

“叔大爷，你叫我怎么说呢？我……不昧良心，你饶了我吧？”苏二图真想哭。

“你赶紧去村委会，咱在村委会谈，上面追得可紧。”村主任掉头走了。

苏二图沮丧地划着小船往家去。河面上，“嘎嘎嘎”的鸭子欢叫声，似在取笑它的主人。苏二图回望着满河的鸭子，伤感之至。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二图六岁父母双亡，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九岁那年，他偷了代销点的一个麻饼和一瓶矿泉水，被派出所关了一天。从此，他便戴上了“小偷”这顶帽子。索性偷吧，反正已经是小偷了，不如大偷。十九岁那年，他索性偷一家仓库，还故意露个馅让警察“破案”，被判三年。期满时，他耍赖不肯走，反正这里吃喝不愁，他指望一辈子就在这里过下去。

一位年届50的女狱警，后来被苏二图声声呼唤的杨妈妈，给了苏二图母亲般的呵护。杨妈妈联系地方帮教部门，硬将苏二图扶上了自食其力的正道。在村主任的支持下，苏二图承包了鸭溪河，做起了养鸭专业户。杨妈妈为他担保办了小额贷款，还为他争取到了县农科所的技术支持；同时，杨妈妈还帮他联系好县城里专做盐水鸭的作坊。苏二图的养鸭业，一条龙搞定。苏二图还算争气，当年就还清了贷款，第二年就开始有了收入，第三年就收入可观了。五年鸭子养下来，有点“富甲一方”的样子了。养鸭当年就结婚成家，如今有了一个刚满五岁、十分活泼可爱的女儿，取名杨杨，取了杨妈妈的姓。

苏二图富裕后，拿出5万元给杨妈妈，说感谢杨妈妈及监狱给了他一条生路。杨妈妈推辞，苏二图就赖着不走。最后，杨妈妈代表监狱收下了这笔钱，遂将这笔钱转交给了慈善机构。后来，苏二图又拿出十九万元帮助镇上修缮小学校。此外，春节、端午和中秋三个大节，他把吃的喝的穿的，早早送到镇养老院。他说他小时候吃百家饭，现在要感恩百家……

没有想到，麻烦因此接踵而至。

镇上发生多起盗窃案件，公安在拉网排查中，将苏二图纳入视线。因为有位镇领导质疑，养鸭哪能“养”出这许多收入？再说，苏二图毕竟有前科。

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村主任，当初这条也就一公里多点的鸭溪河，是看在杨妈妈的面子上，才给了苏二图承包。苏二图回家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匆匆往村委会跑。

其实，苏二图还真有个秘密揣在怀里，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他知道，一旦把赚钱真相说了出去，鸭溪河可能就不归他了，他担心村主任会说出一大堆理由终止他的承包。因为，村主任那个办渔业养殖的侄儿一直想把鸭溪河归纳到他的养殖水域。然而，自己养鸭不过五年，突然冒了富，收入来源不明啊……哎哟！苏二图后悔当初往外拿钱了。

村主任办公室里，有两个警察坐在沙发上，他们在悄声说着话。苏二图进门后，卑微地站在他们跟前。苏二图没有想到，老婆跟后就带着女儿杨杨来了。母女俩一进屋，就掖在墙角落，没敢说话。

看着苏二图，警察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说：“苏二图，勤劳致富，正大光明，有啥不能说？你卖鸭子卖鱼能卖出那么多钱？是不是还卖其他东西？”

“我……”苏二图语塞。

此刻，女儿杨杨突然挣脱妈妈的手，跑上前大声地说：“哈哈，我们家鸭子晚上拉㞎㞎，㞎㞎里面有金子，我爸还卖金子，嘻……”

一语惊煞一屋人。

苏二图呆了，没想到女儿把他出卖了，也就只好竹筒倒豆子了。

苏二图说：“我们家鸭子是每天拉金沙……鸭溪河一头连着鸭溪山，鸭溪山在过去是淘金的地方，可能如今还有点金沙顺水流下来。白天，鸭子在河里觅食，晚上进鸭棚歇着。我每天一大早打扫鸭棚，发现太阳照射的鸭粪闪着光亮，先以为是碎玻璃，水冲洗后，都是些金砂……”

“啊？有这事？”村主任掐了烟，说，“走，看看去。”

警察一步不落地跟着村主任出了门。

苏二图急忙拦在了村主任面前，抖抖索索地说：“叔大爷，我都跟你坦白了，这鸭溪河……还让我承包吗？我可是签了十年合同的呀。”

村主任脑门上的蚯蚓又出现了，他说：“苏二图，只要你没偷没抢，镇上那案子与你无关，鸭溪河当然还由你承包。”

“那你侄子……”苏二图很谨慎地问道。

村主任咳了一声，说：“反了他了！”

苏二图闻言那个开心啊，说：“主任，警察叔叔……中午我请客，咱上县城……”

“拉倒吧你，”村主任虎起了脸，说，“咱这都是正经干部，反腐从基层做起，从我做起。”

作者简介：周荣耀，作家、 编剧 自由撰稿人。一九六八年起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上发表或合作出版，独立出版《金陵孤儿》等多部长篇。多部（篇）作品获奖。曾为《长篇小说》杂志和南京市文联第十三届签约作家。个人简历忝列《中国当代青年作家名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人才辞典》《中国小说家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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