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箱,拉不断的一抹乡愁
文‖张景义
我家的风箱,是奶奶辈传下来的物件。外涂的黑漆已然不见,但仍是黑魆魆的样子。拉手、风口、四周都很完好。箱盖厚厚的,依稀能辨出木纹的印迹。
拉风箱看似简单,其实是个苦差。夏天,屋子酷暑难耐。近火加柴,不时搅锅,拉动风箱,人早就成了水人。阴天下雨的时候,引火不着,冒着黑烟,早弄得人眼泪汪汪,脸上二灰八道了。

爹娘一直住在我家的小院中。北屋是70年代建的,挂兜砖,墙基内外斑驳,砖土乱飞。西屋是86年建的,大通间,砖木都是我选购的。
小院内离街门不远处冒出一棵椿树,长势旺盛,没几年就高过了屋顶,再后来是遮荫了三分之一小院。我家也曾吃过椿树芽。再回来,父母嫌它枝叶老是招虫蛀,又脏又臭,索性让人刨了去。紧接着,小院西北角长出一棵枣树,不几年就挂了果,又稠又甜。谁串门,都可摘食。如今,枣树亭亭如盖了。

每逢我回家,爹娘都很高兴。我把从城里买的吃的、用的,拿给他们,他们一边说好,一边说:“花了不少钱吧。”不管我吃过没有,娘总要煮碗面条,打上两三个荷包蛋。我都没听到风箱响,香喷喷的面条就端上了桌。

每逢正月二十一、爹娘生日、我和妻儿回家的时候,娘是必用大锅拉风箱的。正月二十一是我村传统的庙会日,这一天村子里要敬火神、放烟火、点老杆的,亲朋好友自然都会前来的。九十年代,单位同事有人来,我家设宴相待。后来,同事不兴赶会了,亲戚倒会小喝几杯。

切白菜、蒜苔、海带、肉,炖大锅菜。随着“吱呀吱呀”的风箱声,木柴燃成红红的火焰,淡灰色的烟在空中划了一个个美丽的图案,飘向远方。不一会,大锅菜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院。热腾腾的馍馍用筐子端来,一人盛一碗烂乎乎、香喷喷熬菜,亲朋们大快朵颐,纷纷夸娘的厨艺高。娘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娘待人实诚是出了名的。宁可自己不吃让人家吃,宁可自己不花让人家花。饭菜多了,让亲朋带走,你一兜,我一兜。有时候,也分给邻居吃,从来都舍得。

近些年,禁止放烟火,我村庙会依然红火。请河南豫剧唱唱,卖衣裳、布匹的摆摊多了,孩子们喜欢的或骑或坐的电动转车不请自到,村里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照样是大锅菜,我姐姐、妹妹熬作,亲戚来吃得少了点,但同样其乐融融。

爹娘生日,都包饺子。娘活好一大盆面,调好饺子馅。我们陆续来到,就有说有笑、有擀有捏起来。爹点火烧开水。孩子们对拉风箱很好奇,这拍拍,那看看,竟然不知有何用途。烧火的时候,抢个不停,你拉一阵,我拉一阵,不怕烟熏火燎,不怕灰尘乱飞。爹总是劝他们走,说“太脏了”。孩子们不怕脏,“咯咯”笑个不停,一会儿又放下烧火打闹一阵儿。

娘总是等我们吃饱后,才肯动筷子。生日蛋糕也是只肯吃一小块。看着我们吃的样子,她就很陶醉,目光里透出无比的慈爱。剩下的饺子,总让子女们带走,说:“你们忙,顾不上包,带走。”望着头发变白、脊背微驼的他们,我们都觉得陪伴父母的时光太少了。

我和妻儿回家的时候,娘一方面拉风箱熬粥,一方面露她的绝活——打水煎包。娘的水煎包,不大不小,色香味俱佳,是吃过一次还想下一次的美食。妻子前去帮忙,娘总是劝说不用,管好孩子就行。儿子帮我娘拉风箱,有模有样,还会加柴,娘夸赞说:“真行!‘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长大后一定有出息!”娘的话没有一点伪饰,她多么盼望后代子孙能够光宗耀祖啊!

娘一生保媒成功了七八十对,从来不收费。有人落意不过,春节便送一块肉来。我们买回的糕点、水果,她特别乐意和人分享,以致于常有小孩子结伴来玩耍,解解馋。我娘和姑姑、姨娘、舅舅等亲戚关系特好,村里也有心善的老婆婆常来串门。

岁月无情,流水如年。转眼,娘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她经历了十二天不吃不喝鏖战才走的。亲戚、邻居、朋友都来看她,娘浑然不知,更别说拉她的风箱了。娘去世后,下了场大雨。怕爹孤独,我们就让他一同生活。娘去世一年半后,88岁的父亲生命的蜡烛燃烧到了终点,和娘一样,也是不吃不喝昏睡而去。

小院无人居住,我也很少开门,杂草冒出半人高。那个风箱依然在灶台存放着。想起风箱,总会想起娘汗流浃背做饭的模样,想起爹娘平凡而辛劳的一生,想起亲人们在一起聊天的朗朗笑声,想起和爹娘一起度过的永远不够的甜涩时光……
作者简介:
张景义,《清新园地》专栏作者,《文学艺术联盟》签约作家(诗人),高考语文研究专家。文章在《中国教育报》《教育纵横》《语文报》《语文周报》《九天文学》等报刊发表,并担任《高中作文系统学习与训练》一书编委,《莫言文学报》编委,三获高考优秀阅卷员荣誉称号。现张老师以散文、诗歌、小说创作为主,在多个公众号发表诗文五百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