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声
作者:孔庆霞

很多时候觉得心里轻飘飘的,整个人像一具随风游荡的空壳,找不到要去的方向,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散架,都会使我像粉末样飘散。
但是心越空,越有一个东西突兀的呈现出来,即使我粉末样飘散了,那个东西也完全取代了我的身体、我的心。它从我心灵最深处升起,慢慢的稳稳的扩张、凝聚,凝聚、扩张……
此时此刻世间只有它!
是的,那是钟声,那是伴随我整个懵懂无知童年和充满梦想少年时代的钟声,那是伴随我在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渐渐长大的钟声!那是伴随我走进课堂走出家乡的钟声!
小时候,不论在哪儿,在做什么,母亲总会问:“钟响了几遍了?”我们总会报给母亲精确的数字,由是母亲清楚地知道了该做饭就做饭,该干活就干活。或者在吹风下雨、雷紧雨急的时候,母亲总会说:“悄悄——我听钟响了!”母亲凝神静听,我们屏气静听,也许有时因为贪玩,也许有时钟声被风雨雷电裹挟走了,因而我们什么也听不到,但母亲总能听出她要的结果。
那个从我家对面学校里传来的钟声成了我们时间的航标,时间的导向。我不知道别人家里有没有时间表,但是我家里确实没有,钟声就是我家的时间表。
那是一口从庙里移到学校的钟,据说我的家乡曾经有很多庙宇,单从地名“庙梁”、“庙沟”、“大庙”等等就能想到庙宇之多、之热闹。后来“破四旧”时庙宇全部拆除,里面的一应物品全被摧毁,只有这口钟幸免于难被送到了学校。
从此每天提醒学生上课下课上学放学的钟声和村子里每一个人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村子里不论老人还是娃娃,不论在山上劳作还是在家里休息,都特别留意这钟声,钟声让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有了作息时间。虽然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因为这钟声,勤劳的父老乡亲不论在哪儿不论做什么都更加笃信。
不知道敲钟人是谁,只知道钟声永远是那样的有节奏,下课时一下一下的敲,上课时两下两下的敲,紧急集合时三下三下的敲。稳稳的“铛铛”声,谜一般的声音由近及远,雄浑而又清脆,蜿蜿蜒蜒的传出去。近处听不炸耳,圆润空灵,远处听不含糊,干脆利落。
记得第一次和姐姐们去很远的山上劳动,摸黑出发,不知跨过了多少沟壑,翻过了多少山梁,最后到达目的地时天才麻麻亮。此时我们的村庄静静的被包围在远远近近连绵不绝的山中,我们面前次第排开的除了山包还是山包,在绵延横亘的山面前,我和姐姐们是那样的渺小无助,只觉得它们随便一个小动作都会把我们吞噬掉。
突然钟声想起,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漫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实实在在地穿过我们的耳膜,向更远处起伏而去。我惊奇,这么远还能听到熟悉的钟声;我欣喜,从我的村庄传出的钟声覆盖了一切;我安心,钟声让山沉默。
而且,该回家的时候,山上劳作的人们相互的关照永远不变:“钟都响了,学生放学了,我们也该回家了!”钟一直把代表山村最先进最前沿的学生和最机械最辛苦的农民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我也上学了,终于见到了只闻其声的钟了。在离教室有点距离的一个土台子上,有一个木头架子,钟被牢牢地吊在上面。钟是铁铸的,上面刻的字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据说是盖庙宇的人名。由于长年累月风吹日晒,钟稍有点斑斑锈迹,人名也稍有模糊不清。读书几年,近距离看钟也只有这一次,可能有点无序,有点慌乱,我没有把钟看仔细,以至于今天的表述可能有问题。但是一直以来,我和我的父老乡亲一样习惯了听钟,没有了钟声,过日子好像吃饭缺少了油盐酱醋,淡而无味,无法下咽。
世上的万事万物有因就有果,钟的因就是它从庙里来,果就是当有庙要留它的时候它自然就去了。这座钟又回到了自己的庙宇,甚至被供奉了起来,再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雨淋霜打了。地位变了的钟一般不被敲起,偶然敲起传递出去的信息也变了,而且钟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清脆空灵了,据说钟受伤了,钟的肚子上有了裂缝。
曾经也去过有些名寺古刹,当看见钟的时候,当钟没人敲的时候,我会创造一切可能让钟响起来,但是声音比起家乡的钟,就是差那么几分韵味,几分灵性,随意松散,感觉就像现在散了架的自己,没有灵魂一样随风而逝。
当在外面飘荡的我回到家乡再也听不到熟悉的钟声如时响起的时候,我一遍遍地在心灵深处挖掘钟传过来的声音——那些从风中跌落到我耳膜中的声音,那些从雨雪中跌落到我耳膜中的声音,那些从光中跌落到我耳膜中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那么让人情难自已、回味无穷!一次次让我清醒,让我无忧,让我直面自己,由是那些飘散的粉末状的东西又实实在在的聚集在了一起!由是我一次又一次让自己丰富起来!
闭目凝神,仿佛远处总会有钟声传来,或响彻云霄,覆盖一切!或逶迤鼓耳,缥缥缈缈……

作者:孔庆霞,甘肃靖远县人,公务员;喜欢文字,也喜欢以文会友,希望用文字广交天下志同道合的朋友。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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