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早未起床,听到斑鸠的咕咕声,虽然看不到它们这群烦人的东西,但是我笃定,它们就落在南墙头上,每天就是这几只斑鸠觊觎打鸣公鸡的早餐。
天已大亮,一只瓢虫落在窗纱上。墙外树林传来“割麦垛垛,打场磨磨”的叫声,小时候我想当然认为这是布谷鸟,近日在某老师文章中才知道这是四声杜鹃。小菜园,甘蔗苗已经膝盖深浅,荆芥可以吃了,墙角月季开了,黄瓜、番茄有了小钮钮儿。农人最近格外留意天气预报,盼着下雨种春红薯,油菜也才收割罢。
春杪夏初,时令刚交小满,麦季要来了。小时候盼着麦季到来,除了可以吃到西瓜番茄,更期待赶庙会。
小满会,又称作小麦会。在麦收农忙之前,集上请来戏班搭台唱戏,既是祭祀神仙,保佑是年小麦丰产,又像是农忙前的动员大会。十里八乡的庄稼人,平日里都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下地出力,到小满会,人人慵懒样子,活脱脱都变成路遥先生笔下的”逛鬼”王满银。
叫上东家他婶子,拉着西家他大娘,或蹲或坐在戏台前,翘首以盼着戏台上的大花脸。这戏大都是豫剧,逢会几日,戏便唱上几日,戏台左下角有块小黑板,上书戏名《狸猫换太子》《陈州放粮》《寇准背靴》一类剧目。
街道两旁卖着各式东西。商贩是常年赶庙会的生意人,也有临近村庄的庄稼人在兜售自家的地里长起来的果蔬。商贩做生意一板一眼,庄稼人则是蹲在地上和熟人东扯西谝的拉呱。
街道两边摊位上摆着镰刀、木杈、扫帚这些农具、抢鲜上市的黄瓜番茄、叽叽喳喳的鸡娃儿鸭娃儿、笼子里正在吃草的兔娃儿,应有尽有,很是热闹。
小孩子不爱听戏,但也要凑热闹,口袋里装着向爷奶父母索要来的听戏钱去打糖豆、摇骰子、吃凉粉。村里一般大小的毛孩子,街东跑到街西,在戏台下窜来窜去,肆意点评着听戏的老头儿。
小孩子玩性大,不等戏罢,钱都花光了,就围在一起讨论着来赶会路上的桥底下,好像看到了王八在晒壳,又好像看到了大拇指一般粗细的黄鳝,迫不及待地要去桥下逮王八,三三两两都抹光衣服下了河。装模作样的去摸鱼,肆意的在河里嬉戏打闹。
日头向南,戏已唱罢。桥上走过不认识的老头,训斥我们,哪庄小半撅儿(方言小男孩)?摆治水(玩水),淹死都没人知道!快点给我都上来!我们看都不看,理都不理他。老头又说,晌午头鬼晒油(方言,意思是正午时候,小鬼会出来晒太阳),这大桥缠的很(方言缠字,意思邪乎邪门,有鬼神出没)!只这一句话,我们忙不迭地从河里爬上来。
小满后,芒种前。东南风一起,就该收麦了。放眼去,麦浪翻滚,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麦收时节,空气是秸秆味道。父亲把石磙推倒,在油菜地里打场,便于收割后小麦晾晒。母亲找到去年的磨刀石,水井旁蘸着井水磨镰刀。天微明,田间有薄薄雾气,布谷鸟一声一声的催着,父母就要下地割麦。
父亲拉着加宽的架子车,用木杈将收割后的小麦挑上车,满满当当一架子车,绳子勒紧,拉到南地麦场。四轮拖拉机或三轮手扶车,当然也有农家牵来老黄牛,拉着石磙,一圈圈碾压麦穗、秸秆,碾压后用木杈把秸秆垛起来,麦秸秆冬天生火做饭、喂牛羊。
趁着东南风扬场,把麦糠麦子分开,麦子晾晒干后装进化肥袋里,成色好水分少的麦子要到公社交公粮,差点的麦子屯起来作为家中一年的口粮。我很小就能理解这句诗词“蓑笠朝朝出,沟塍处处通。人间辛苦是三农”。
我家四口人,零零散散有七亩二分地。南洼里有二亩,水淹天旱,庄稼全靠望天收。那个父母要在黄土地刨食的年代,那个父母庇护我衣食无忧的童年。我真的是又恨又爱。
童年记忆中,每到麦收时节,计划生育的人就来抓“黑孩”。妹妹没有分到地,是个黑孩。妹妹那时只有三四岁,我俩在村口柳树下看蚂蚁上树,父亲就在旁边的打麦场干活。
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给妹妹一个糖,问妹妹叫什么名字,父亲叫什么名字。妹妹从小就是个碎嘴子,又爱谝能,把家中几口人,几亩地,父母爷奶叫什么名字,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这妇女转身问旁边的父亲,马兆贤在哪地里干活?父亲头也没抬,话也不说,手一指北地,她便急匆匆往北地去了。父亲给我使个眼色,我赶紧牵着妹妹跑到南地苇塘里藏了起来。芦塘深处有野鸡叫,杂乱的荆条丛中会窜出野兔猫子。日头偏西,我俩饥肠辘辘,却不敢回家,我采了一把野草莓给妹妹充饥。
计划生育那干部找到父亲后,父亲已经换了个短袖,刮去长了几天的胡子,那妇女没认出他是指路人。父亲当然矢口否认,自己是没有女儿的,计划生育太严不敢再要孩子。村里叔伯大爷也帮腔父亲只有一个儿子。
长大以后,我常思考人为什么要孩子。直到为人父才懂得,在艰难的生活里,能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纵使再大的苦处,也都没了。当年父母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作者简介:马磊,河南新蔡人,毕业于江南大学,现就职于河南双汇肉制品事业部,文学爱好者。喜文字,爱读书,偶习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