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生吃过的最好的
彭超峰
上世纪80年代,刚开始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牲口,更不说拖拉机、自行车等机械工具了,有个架子车就算不错。当时,我们家不算富有,也不算最穷的那一家,但是属于没权没势,可利用的资源不多的一类。父亲当过村里的小学老师,特别好面子,不愿意求人办事,所以卖烟就成了我和妈妈的事了。
一天晚上,妈妈找到我说:“三儿,明天你跟我去卖烟吧!”作为家里的长子,又正好是暑假里,早想帮家里做些事了,就说:“好啊,是去菜庄街烟站吗?”妈妈说:“是的”因为当时乡里只有一个烟站,离家大约有2-3公里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睡梦中被妈妈叫醒,父亲帮忙收拾好架子车,就迷迷糊糊跟着母亲就走了。因为村里面和村与村之间的路都是泥土路,路上留有牲口车走过留下的车辙高低不平,母亲在前面,将背带调到最短,把背带搭在右肩上吃力的拉架子车,象要趴倒在地上似的,腰弯得很低,我在车的侧边用力地推着。凌晨3点,天上的月亮高高悬在天边,洒下的月光将母亲、我和架子车的影子混成一体,在深秋的夜里,在田间和村头的小路上踯躅前行,一步一步的向前挪,执着而坚定。走着走着,天渐渐亮了,月亮也自觉地隐退了一些,路边的小草叶面上慢慢也洒上了一层白,毕竟已是深秋。
一路上,母子俩很少说话,都把这当成一桩事,一个力气活,埋头苦干,争取早点干完。
大约1个小时多后,终于走到乡政府所在街道的柏油路上,车子一下子轻了许多,我也走得有些热,早已解开了怀里的扣子,敞着衣服,正准备脱掉外面的棉袄。母亲却突然停下车子,说:“三儿,你坐车上吧!这一段路好走,坚持一下,快到了。”我赶紧应了一句:“不,我不累。”上初中的我已经懂事了,话不多说,略显木讷,但很坚决。虽然没有女孩子们的体贴、敏感和表达,有的却是心底里的感恩、感动,还有对未来的思索和改变现状的誓言,也有一些对世俗的愤恨和不满。
说完就继续向前走了,因为临近烟站了,似乎看到了希望,母亲走得更快了。
走到烟站,也不知道几点,刚好天完全亮了。我们卸下捆好的烤烟,摆放到第一名的位置。
过了好久,后面逐渐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的是夫妻俩一起来的,有的是带着小孩来的,也有孩子边玩边啃着杂面饼子。母亲看看我盯着小孩看,以为我眼馋,就说:“等一会儿,咱家烟卖了,我给你买一个水煎包子吃。”
我说:“没事的,妈,我不饥。”
慢慢地,太阳快出来了。只看一个穿着老式中山装的人,个头不高,也不算太胖,后面跟着三四个助手,很有气场地过来了。一个人忙着开门,一个人忙着调整磅,一个开始维持秩序,让大家排好队,按顺序来验烟。
那个中山装走到我家的烟捆前,狠狠地从中间抽出一把,拿在中里,用手指拔开,一个烟叶一个烟叶,仔细地看,又若有其事地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几缕阳光,“认真”的透视一下,然后大气呵道:“中三”。
母亲赶快解释说:“领导,麻烦您再看一看,我们这是中二烟呀!”
中山装看都不看一眼重复着那句“中三”。故意把声音高了八度,“三”字音也拖得更长了。
母亲又祈求道:“领导,我们这烟确实是中二呀!孩子上学急需要钱,照顾照顾我们吧。”
这时,中山装:“快点快点,后面人多着呢,中三,要卖就卖,不卖就赶快走。”
我们只好将烟捆挪开,再到旁边的队伍,再排队再试试。结果是在4个收烟口试了一遍,都只给中三。因为当时中二烟的价格是每斤7.56元,而中三烟只有每斤5.23元,就算100斤差额可不少咧,我们舍不得贱价卖掉。
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又把烟捆抬起来,放在架子车上,一步一步地拉着往回走,我们娘俩地步子更沉重了,更少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象是怕被别人看笑话。相信改天再来,换个日子,换个烟师,可能会如愿以偿,可能会有好一点的结果。
一路上,母亲好象没有表现出沮丧和失望,更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可能,她已经见惯了这些。
反倒是我,心里很不快,心情很复杂,想得很多。
一天没吃饭我理解,因为烟没有卖掉,母亲没有钱给我买吃的。我不理解的是……
可是,一到家,看到父亲刚蒸好的一锅白菜包子,摆满了案板,散着白烟、热气和香味,怨气和不满一下子就散了许多。这时两个弟弟已经吃过了,父亲拿一个给我,拿一个给母亲。母亲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述说着一天的经过和不快,父亲安慰和劝说母亲后,却平静地、沉稳地,语速很慢地,带着浓重的方言,一字一字地对我说:“三儿,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个烟师”。
由于一天没有吃饭,实在是饿了,那天晚上我一连吃了十二个包子。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别吃了,明天再给你做,别吃坏了。”
那天的包子,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包子,白菜馅的。

作者简介
彭超峰,男,1973年11月生于河南省襄城县。先从军,后入警,近30年。吾本工科男,自以为擅长数理化,识文断句不多,言词口舌笨拙。只是想把生活中的一些人、一些事,甚至是一句话、一个眼神记下来,因为这些看似点滴锁事,于人或许是不经意的、不在意的,于我却是难以忘却的、铭记在心的、感念一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