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4月27日
(纪实性长篇小说连载 引子、1)
彩云之路
“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毛泽东
谨以此书献给当年修建湘黔、枝柳铁路的全体指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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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从湖南省的中部到贵州省的腹地,有一条钢铁大动脉。
它翻山越岭,跨河穿江,蜿蜒伸展在湘黔两省巉岩峭壁的崇山峻岭之间。
这就是当年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修建、并成为他晚年最为关注的国家重点工程项目之一的湘黔铁路。

这条被称之为战略咽喉、国防大三线的铁路干线,曾是毛泽东精心规划的,用以对抗苏美两大强国南北夹攻的重大防御举措,是老人家晚年的得意之作。
这条铁路施工地段地质条件之复杂、动用的人力之多、竣工的时间之短、线路的质量之高都是共和国建国以来所罕见的。特别是动用人力这个指标,已经创造了共和国之最,已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版。
湘黔两省为了尽快拿下这个全国人民极为关心的“一号工程”,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投入了一百多万铁建民兵。仅邵阳地区就投入了二十四万人。
湘黔铁路沿线地势复杂险峻,平均不到三公里就有一个隧洞或一座桥梁。它一路逢山穿洞,遇水过桥,从地势较低的湖南直向有高原之称的贵州起伏盘桓。沿途奇山异水,风光旖旎。人坐车中,身移景换,如游画中,美不胜收。
这条铁路的建成,强力地拉动了湘黔两省的经济发展,给中西部地区的各族人民带来了滚滚财源。人们形象地戏称,那个被称为湘西的明珠,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地级市是“用火车拉来的”。
当年这条铁路通车时,各族人民都穿着节日盛装,扶老携幼,路远迢迢地赶来“看火车”。
许多老人对着火车烧香作揖,敬苞米酒;妇女儿童则登上车厢,这儿坐坐、那儿摸摸,笑得合不拢嘴,比过年还热闹。
客车开到新晃时,来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来自贵州的苗侗老乡。问他们“火车反正要开到你们那里去的,干吗还要跑这么远到湖南来看?”朴实的老乡笑呵呵地说:“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三十多年后,一个在京工作,曾经参加过湘黔铁路建设的高级干部回到了家乡,忙里偷闲邀请了一帮当年一块修过铁路的小伙伴聚会。酒酣耳热之余,都打开了话匣子。可是,说来说去,所有的话题就是离不开那条铁路。
酒过三巡,高级干部凝视着晶莹的酒杯,无限感慨地说:“那条路真的是太美了!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她。坐着火车转啊转啊,火车越开越高,身边就缭绕着五彩的祥云……”
大家纷纷赞同:“是啊,太美了。那真的是一条彩云之路!”
铁路战友们在感叹逝去的青春韶华的同时,也强烈地怀念那个年代真诚朴实的社会风气,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纯真的感情。
回忆起在铁路工地上那段艰苦的日子,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眼里都泛起了泪光。那些回忆里面,有他们太多太多的故事,揉进了他们太多太美的情感,已经像血和肉一样融进了他们的生命。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故事。
【 1 】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的仲秋。这天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二十一个国庆节。
上午十点,许多农舍的屋顶还袅袅地升腾着淡淡的炊烟。炊烟渐渐散开,融入了周围一个个馒头似的小山之间的雾霭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草木气息炊火烟味的清凉湿气。这会儿,正是这个苗族自治县的人民公社社员们吃早饭的时候。
一场小雨过后,早上的太阳又把它像鸡血红般鲜亮剔透的光线洒在了雾霭之间。山区的新鲜的空气中已有了几分凉意。
草坪公社门前那几块足有二、三十亩刚收割过中稻的干田里,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有的在飞跑,有的在狂叫,场面虽然一片混乱,却洋溢着只有过年才有的喜庆气氛。
公社的高音喇叭反复喊叫:“请陈书记到主席台来。请陈书记到主席台来。”那声音怪怪的,土得掉渣。一会儿,又播放起京剧样板戏来——“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趁一个正在卷旱烟的四十来岁的男人不备,一把抢走他卷好了的烟,溜到一边讨了个火,有滋有味地吸了起来。
中年男子大骂:“毛狗,我日你娘!”那个叫毛狗的男孩毫不示弱:“我娘尽你日,反正我只要日你屋里翠翠!”
翠翠是中年男子的二女儿,十三岁了,长得很美。她正蹲在地上,帮她爹整理一个破旅行袋。听到骂声,她张了张嘴,没骂出来,低下头红着脸跑了。
见女儿受欺负,中年男子急了,揪着毛狗的耳朵:“日你娘的毛狗,你要我揭发你吗?”他扯着嗓子嚷起来:“毛狗还没有十八岁,还差二年呢,他不能当民兵,没有资格修铁路!”
毛狗慌了,赶紧求饶:“莫喊莫喊,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
“喊唐爷爷!”
“唐爷爷、唐爷爷。你轻点,我耳朵要掉了,我日你家翠翠啊。”
高音喇叭又叫起来:“各大队点名,各大队民兵排点名。把名单交到陈书记这里。誓师大会马上开始了,马上开始了——”
喇叭里一阵刺耳的啸叫,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说话声,旋又放起样板戏来。
用木头和晒席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横幅也扯好了,一行黑体的大字显得很有气势:“湘黔铁路大会战草坪公社民兵营誓师大会”。
会场两边各插了十几面彩旗,台后公社的朝门边则贴满了标语,有的是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三线建设要抓紧,要与帝修反争时间、抢速度”;“没有钱,把我的工资拿出来;没有路,骑毛驴去”。有的是人民的豪言壮语:“修好战备路,埋葬帝修反!”
会场里,十几面红旗后面是十几个大队的铁建民兵,差不多到齐了。多的五六十号,少的也有二三十号。都背着背包,扛着工具,雄赳赳、气昂昂的,脸上洋溢着朴实山民们平时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四十来岁的男人是山界大队的秘书,叫唐四。他朝毛狗的屁股踢了一脚,说:“马上把老黄喊来,要开大会了。开完会就要出发的。”他又追着补充一句:“他可能在合作社里买东西。这个卵人!”
老黄是个知识青年,叫黄平。才十七、八岁,已经当了一年多“老”黄。按山里人的规矩,只有值得尊敬的人才配这个“老”字,尽管他年纪不大。黄平是市里的下放知青,被看做大队干部级别的人。
黄平在供销社的商店里东瞅瞅西望望。他花了五角钱,买了两节电池、一个备用的手电灯泡,一包针线和一斤饼干。
饼干还在柜台上打包,一只黑乎乎的手就伸过去,狠狠地抓了一大把。
黄平见是毛狗,说:“你是来叫我的吧?急什么,误不了事。”毛狗满嘴里是饼干,含混不清地说:“开、开会了。开、开完会就----”
黄平说:“你慢点吃,噎死你。我耳朵听着呢。你没听广播里还在唱戏吗?你先去,我就来。”他抓了一把饼干,塞到毛狗的衣袋里。
衣袋是破的,漏了两块到地上。毛狗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你快点,我们不等的哟。”他转过头来盯了一眼黄平手里的纸包,不情愿地走了。
黄平还想买点什么,目光在陈旧的货柜间梭巡。对了,应该再买个指甲钳。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旁边南货柜上。一个女孩在找着什么,手在衣袋里不停地摸着,眼睛到处看着,脸涨得通红。柜台上放着一个酒瓶,显然是来打煤油的。
黄平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找什么呢,钱丢了吗?”
女孩点点头,慌乱地说:“一角钱,我刚刚还捏在手里的。”
黄平也帮女孩找了一阵,看到女孩失望地哭丧着脸,就掏出一角钱给营业员,说:“打一斤煤油。”他把盛满了煤油的瓶子递给女孩:“回去吧。”
女孩感激地说:“我们快考试了。现在,我晚上可以复习了。”她飞快地看了黄平一眼,脸上飞起两片红霞,赶紧扭头走了。
黄平感觉到小店里几个人都在偷偷地看他,好像在看一个行侠仗义的英雄。他有点不自在,也急忙拎起饼干走了。
刚在石板路上走了一会儿,黄平就被那个打煤油的女孩拦住了,非要把那一角钱还给他。黄平涨红着脸,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钱。”
女孩捏着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脸上又换上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黄平不忍心了,笑笑说:“你们家有茶吗?我到你们家讨碗茶喝吧。”
女孩愣了一下,而且认真地盯了黄平几秒钟,忽然换上了一副欣喜的表情,飞快地转身进了屋。黄平也愣了一下,但无暇多想,跟着女孩进了屋。
黄平真渴了。一大碗茶几口就下去了,一抹嘴:“这茶真好,再来一碗。”女孩赶快抱起茶罐往碗里倒茶,一边倒一边抿着嘴偷偷地笑。
黄平这才发现女孩笑得挺甜,好看的酒窝,小巧的鼻子、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衣服是半旧的,但干净合身。衣领没扣,衣领下面-----黄平被自己不经意的发现吓了一跳,赶快把目光移开。
好像有所察觉,女孩手一抖,茶溢湿了黄平的衣服。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黄平,眼神里只有调皮和得意,那意思似乎是:谁让你乱看。但立刻就换了一副歉意的表情。
黄平掸了掸沾水的衣服,给自己找台阶:“当农民的,那么讲究干什么。哎,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只管嘟着嘴,用会说话的眼睛盯着黄平看。黄平更难堪了,他打量着显然是刚刚建好的小木屋里,没话找话:“你这屋修得不错嘛,怎么没装楼板?”
女孩火辣辣地盯着黄平说:“没有钱嘛。要等我们家的上门女婿来装。”黄平差点呛了一口水,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只好装作大口喝水,脸都埋在碗里了。
这个时候,远处的高音喇叭又在喊开会了。
黄平放下碗说:“谢谢你的茶,真好喝。我要去开会了。”他像逃跑一样离开了女孩的家。女孩在后面追上来:“哎、哎,你的饼干!”
黄平停住脚说:“我就是谢谢你,茶不能白喝。我这还有一包,那包送给你了。晚上复习功课,饿了就吃一点。”
“你别跑那么快呀。你的饼干我要了,谢谢你。你是去修铁路吗?”
黄平点点头,突然脸上一阵发热,他很恼火自己刚才的表现,她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嘛,自己怎么像只被人追的兔子一样。
“我真羡慕你们,”女孩忽闪着大眼睛:“真好。一个月能挣三十多块。你是市里下放的知青,我知道。你说我们这里的话一点都不像。”
黄平说:“你是个学生,有书读,多好。你们才真是幸福。”他有点凄凉地叹了一口气。女孩满是真诚地看了黄平一眼,说:“你也好。”
黄平“嗯”了一声,突然激愣了一下:“我真的要走了。等我修完铁路再来喝你的茶。”说完深深地看了这个身材很美的女孩一眼,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扭头就跑,跑得飞快。跑了好远,他才猛地停下来回头去看。
女孩一副痴痴的表情,还捧着饼干站在那棵古老的大枫树下呆呆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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