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的厮杀声
良久,他悠悠地吐出一团烟雾,谁也不看地说:“你叫他到那屋去。”
孙女知趣地把戴着眼睛的男青年领出了堂屋,又回来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爷爷面前。
老爹高大魁梧,面目清癯,虽已八十挂零,却还身板硬朗,腰杆笔直。
老爹说:“我知道他懂两句中国话。我听到你昨天跟他说中国话了。”
可这个可恶的丫头,大学毕业后竟然不声不响地去了日本,前两天还领回来一个日本男孩!
老爹说:“第一,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你说他是来科学考察的,我们这地方,有什么科学能让他考察的?第二,我的孙女,不能嫁给外国人,更不能嫁给日本人!”
女孩理亏地偷瞥了她爷爷一眼,委屈地说:“爷,他是搞大气物理的,听说我们这里有一种奇怪的自然现象,就想来揭开这个谜。我们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老爹说:“我不懂什么大气、小气的,也用不着他来揭。我们有什么谜,嗯?就算是有谜,用得着他来揭吗?什么东西。”
女孩噘着嘴,小声嘀咕说:“你又不认识人家。人家也没有得罪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老爹提高了声音:“我就生气,怎么啦?我一听日本这两个字就生气!怎么啦?你让他滚蛋,我不想看见这个小日本。”
天边滚动着隐隐的雷声,空气中也越来越浓地弥漫着雨的气息。
秦老爹又拿出他那个宝贝来擦拭。
每次擦这个水壶,老爹的神情就格外凝重。
女孩在厢房里和那个男孩用日语唧唧咕咕地说话。
女孩说:“你最好不要开口,在我们这个滇西小镇,大家都不喜欢日本人,尤其是老年人。”
男孩连连点头,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通,又冒出一句憋足的汉语:“我的,想不明白,实在的。”

“那仗打得!”女孩无比感慨地说:“听爷爷说,双方军人的尸体把沟沟坎坎都填满了,都是踩着战友的尸体冲锋的。甚至随便摘一片树叶,上面都有二个以上的弹孔。”
女孩说,她爷爷后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他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就在这里男耕女织,终身陪伴着他那七千多个长眠地下的战友。
女孩说的时候,男孩一直深深地低着头,敛容屏息,静静地听着。
话没落音,一顶红雨伞已经飘进了雨幕。
男孩边追边喊:“我跟你去!”
撑着伞为爷爷遮雨的女孩说:“爷爷!你说谁来了?他们在那儿?”
老爹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睛熠熠有神,涨红的脸上满是亢奋和激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来了、来了,是他们、是他们,我看见他们了!”
老爹满脸怒气,低声喝斥:“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得罪了神灵!你叫他滚,立刻滚!”
看着神色严厉和惶恐的祖父,不知所措的女孩急忙拉着日本人走开了。
远远地在一株古樟树后面,两个年轻人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只见老爹站了起来,面向高山,双手合十,匍匐在地又跪起,像是在祈祷。
片刻,又扯着嗓子朝着山谷喊了几声,音调甚是凄惨。又高举起那个只能盛半壶酒的军用水壶,将酒细细地洒向地面。
陡然腾起的山间旋风扑面送来了浓烈的酒香。
雨幕裹着山风,搅得天地一片混沌。
刚才还宁静美丽的山谷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令人恐怖的人间地狱。
两个年轻人被一个接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吓得不由自主地搂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只有在战火纷飞的战场才有的声音。
开始他们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这附近在放映一部炮火正酣的战斗片。
清脆的步枪声和低沉的重机枪的咯咯声交织在一起,像沸腾的大粥锅。
那激越的号声让人热血沸腾。
随着冲锋号声,突然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喊杀声!
这简直是一场发生在眼前的千军万马的殊死大血战!身临其境的人无不惊心动魄。

脸色苍白的女孩说:“你都听到了?每当电闪雷鸣的时候,都是如此。他们说,这是中日两国的阴军在打仗。”
日本男孩怔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爷爷为什么不喜欢日本人了。但,我还是想见见他。”
老爹紧闭双眼,仰面朝天跪在泥泞里,任凭风雨冲刷他那张饱经风霜、满是泪水的脸颊。
日本男孩走过来,并排跪倒在老爹身边,双手合十,深深地垂下了头。
老爹朝着女孩说:“我是他的勤务兵。每次打仗,我都要给他背一壶酒。”
他转向空中,用很土的陕西话很恭敬地说:“连座,连座您喝了吗,这酒好吗?这里没有西凤,这轴是娃俄亲手酿的土烧呀,您多喝,多喝!”
两个年轻人都流下了泪水。
日本男孩赶快爬起身,笔直地站在老爹的面前。
老爹说:“我们中国,中国人,是好客的。但是,不欢迎强盗!不管是谁到我们家里来,都不能带着枪来!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今后要来跟我们做朋友,做买卖,我们都欢迎。可你要想来欺负我们,你们永远都休想!”
日本男孩先是挺直了身子,接着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很大的声音说:“嗨,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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