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8)

【 8 】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女民兵都那么幸运,有车坐。
市独立铁建民兵团十八连的女子民兵排就是跟连里的男民兵一样,背着背包、担着工具,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从三百多公里外的邵阳市来到了这云遮雾绕的雪峰山之巅。
在一处坡度稍缓的急弯处,他们发现了一处从山崖上汩汩流淌的山泉。清亮亮、凉冰冰的山泉水使铁建民兵们喜出望外。
好不容易等前面那个民兵连队让出地方,他们一拥而上,捧起清凉的泉水敞开肚皮喝了个够。又纷纷拿出水壶来把水灌满,有些人还捧起泉水清洗着满面的灰尘。
这一路,由于每天都有数万铁建民兵行进在同一条路上,所以沿途的茶水根本就供应不过来。可以说,百分之九十的人员都要自己寻找水源。
要找到能够饮用的清洁水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途中的每一个村子的水井几乎都被喝干了,后来的民兵们只能添着皲裂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见了底的水井发愣。
清澈洁净的小溪也是民兵们宝贵的水源。但有时候数万人的大部队一到,小溪也能被他们喝得断了流!
公路在这滚滚铁流的数十万双铁脚板有力的践踏下呻吟、颤抖。数百公里的砂石路两边全是细如齑粉的浮尘,有些地方厚达二、三寸,一脚下去,竟然盖过了脚面。
汽车一过更是灾难,拖起的铺天盖地的灰尘久久不会散去,呛得人无法呼吸,只能撩起衣襟捂着口鼻走。
要命的是,这条路是通向三线铁路的主要公路,一路上汽车还特别多。还有筑路的大型机械,几乎是不断线地隆隆开进。所以几乎就没有云开雾散的时候。
等到了目的地你再看,所有的人全都灰头土脸,面目全非了。
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喝水的时候,两个女民兵才从后面艰难地走上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她们俩,她们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一个男民兵说:“谢班长,充什么狠啰,让我们男民兵帮你们背不就完了。嘿嘿。”
谢班长瞪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们,就想占便宜!”
“好大的便宜啰,不就是个出汗的便宜。”“唉,不识好人心啊。”在几个充满同情的男民兵的摇头叹息中,谢班长走到队伍的最前头才把背上的女民兵放下。
谢班长叫谢媛,是女子排的一个副班长。
被人背的女民兵叫红莉。她一下来就赶紧掏出小手帕来帮谢媛擦汗。
她这一擦不要紧,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有人叫道:“别擦了,再擦就变成包公了。”有人说:“你非要把她弄成猪八戒才甘心是不是?”
看着被自己弄成大花脸的谢媛,红莉也不好意思地笑着,一瘸一瘸地走过去接水。于是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她的脚。
五天前,也就是离开家乡的那天晚上,在队伍宿营的时候,有人说看见红莉坐在屋檐下哭。几个女民兵赶紧出去把她拉起来,没想到她已经走不了路了。
大家连搀带架的把她弄回屋里,脱下她的鞋。端来煤油灯一看,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双脚肿的像发面馒头一样,又红又亮。不管是谁,只要一碰到那双脚,红莉都会痛的哇哇叫。
在谢媛的一再追问下,红莉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原来她天生就是一双平足,平时根本就走不得路。如果那次她走的距离超过了两公里,脚板和踝关节就会像针刺一样疼痛难忍。
谢媛让人把已经亮到冒黑烟的煤油灯端到跟前,用碘酒棉球轻轻地在她脚上擦着,并不时地朝红肿的地方吹气,说:“那今天这三十多公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呀?在家的时候我们怎么没有听到你提过半个字呀?”
红莉说:“我要是说了实话,就不能来修铁路了。”
谢媛说:“那你明天怎么办?从这里到芷江还有六、七百里路呢。不行,我得把这件事报告连长指导员。”
不管红莉怎么哭怎么求,谢媛还是把连长指导员叫来了。红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如果自己回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敲锣打鼓把自己送出来的父老乡亲,这次铁路修不成,不但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把自己拉扯大的年迈的爷爷奶奶,就连自己也对不住,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红莉仰起脸,很认真很坚决地说,如果一定要派人把自己送回去,自己现在就撞死在这个屋里!说着,她挣脱了谢媛的手,扑通跪在了连长指导员面前。
连长指导员也犯了难,说这可咋办?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像她这个样子,就算到了芷江,又能干什么呢?
谢媛说,红莉原来在家的时候学过赤脚医生,就让她担任连队的卫生员好了。
连长说,那是以后的事。眼前要解决的难题是,怎么把她弄几百里以外的芷江去。
谢媛把几个班长叫到门外去嘀咕了一阵,进来说,请连首长放心,我们女子排有三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女孩子,我们就算是背,也要把红莉背到芷江去!
背到芷江去?指导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我没有听错吧?别说背红莉了,你们就背着她,”他指着一个比红莉矮了半个头的身材娇小的姓马的班长说,“背着小马在平路上走五十米看看。”
谢媛说,是背。而且我们还不想麻烦男民兵同志们。我们不想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丢脸,更不想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
马班长也说,别看我个子小,可力气很大,我背得动红莉。说着她不由分说把红莉拉到背上,背起她在屋里转了一圈,脸上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连长和指导员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连长说,那就让她们背背看?指导员说,那还能怎么办,就背呗。
听起来很离奇的“背着战友上工地”的故事,就这样演绎出来了。不是靠嘴巴,而是用汗水。
这一路走过来,谢媛她们硬是没有让好心的男民兵帮忙。三十几个女孩子轮流背着红莉,一步一步地咬牙坚持着,也爬上了雪峰山。只是,好几个女孩子的旧衣服的背上裂开了口子,红莉胸前的纽扣也被磨掉了几个。
全连的人差不多都喝饱洗好了,指导员也吐出嘴里的烟蒂,用脚仔细地踩灭,起身环顾四周了,谢媛才凑过去喝水。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大口地豪饮,而是把水壶灌满,就着壶嘴小口小口地喝着。她推着红莉,说:“慢点喝,喝快了肚子会痛的!”
红莉笑着说:“谢媛姐,看你的头发啰,都变成白毛女了。”
谢媛说:“你别笑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梳子,蘸着清水梳理着头发,果然头发黑多了。
正梳着,有人碰了碰她。她扭过头,却看见一个满脸孩子气的男民兵拿着一本速写本在给自己画素描。
谢媛有点不高兴,说:“我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画的。”
集合的哨声吹响了。他们后面已经等了好几个连队,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莉背起一个皮革的小药箱,说:“媛姐,我们走吧?”
谢媛费劲地站起来,已经有一个女民兵在旁边等候了。那个女民兵说,该我背了。
这个时候,连长指导员过来了,指着那个手里提着画板,满脸尴尬的小伙子说,连队临时党支部已经开会研究过了,从今天起,由男民兵同志轮流来背红莉。小李,现在就由你来打头炮。他顺手摘下红莉的小药箱,挂到那个准备来背人的女民兵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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