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鼠做斗争的年代
帝力于我何
从“屯”字说起。
屯字的本意是草长出地面很难,众草合力破土而出,随成一遍草地。后来屯就引申为聚集。所以就有了屯兵屯粮,人聚居的村子也称为屯。
上个世纪中叶,我在农村还见过农民盛粮食的屯子,屯底是用荆条之类的枝条编成的大圆盘子,直径大小不等,小的大约直径也有一米左右吧。再用芦苇杆压扁劈开编成大约三十厘米宽的很长的蓆条。这种蓆条围着荆条底盘,粮食倒进去不断增多,蓆条就一圈一圈上盘加高,能盘到人站立那么高。南阳方言称这种盛粮食的家具叫“茓子”。丰收年,人们说的大屯尖来小屯流,就是说的茓子盛满了粮食。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这种祖传家具,连官仓也是用这种办法储粮。说明自古以来,正常年景,农民不缺粮食,本来嘛,农民就是粮食的生产者。

茓子这种盛粮家具在上世纪中叶以后,彻底消失了。因为,盲目地改变农村生产组织结构,农民没有了种地的积极性,地里长不出粮食了,农民没有过多的粮食,不需要这样的盛粮家具了。中国传统的做饭燃料都是庄稼秸杆,地没种好,燃料缺乏,茓子没用了,都当柴火烧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用茓子装粮食,是暴露的,老鼠要偷吃。
生产队集体劳动,一年到头分得粮食很少,粮食要用缸密藏起来,防止老鼠偷吃。自古以来,缸是用来盛水的,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缸,没办法就用泥巴糊成土缸盛粮食。千百年来,老鼠与人类共存,主要就是靠偷农民地里的粮食和家中的存粮生存。粮食多的时候,人们也没多在意,想想过去用穴子盛粮食,完全没有防备,不知道老鼠吃了多少粮食。现在这一点保命粮食,老鼠吃了,人就要少吃一口。放粮食的土缸不能抵御老鼠偷食,夜里,老鼠出来,把土缸啃个洞,盗食粮食。用泥把洞糊上,没两天又啃开了。人们生尽千方百计与老鼠作斗争,把食物放到竹篓子里,吊到屋梁上,老鼠顺着吊绳爬到竹篓子上,把竹篓子咬个大洞钻进去偷食。把食物放到木箱里,老鼠照样啃破箱子偷食。老鼠这东西,不仅仅是偷吃,还会屯集食物,挖开老鼠洞,就会发现里边能屯几斤粮食。

生产队分得的一点粮食,农民就吃不饱肚子,就是保个性命。现在老鼠出来与人争食吃,让农民伤透了脑筋。幼年的我,常常看到母亲晚上睡在床上,手边放个长棍,听到老鼠出来啃东西,就拿棍子敲打驱鼠,睡不上安生觉,没办法,为了活命。
有一年过春节,虽说一年到头没有肉吃,没有白馍吃,过年是中国人的大节日,也要吃碗象样饭。母亲包了一拍子素饺子,用瓦盆罩在案板上,谁知道半夜里老鼠拱开瓦盆,把一拍子饺子撕咬个乱七八糟。初一早上起来一看,等了一年的大年初一饺子,成了这个样子,一家人傻眼了。沮丧,失望,难过,残啊,恨老鼠,五味杂陈,阴云冷罩,一家人哪有心过年?一个灰暗心情的年,就这样开头了。
乡间还不断传出更惨的事情,说某家的婴儿被老鼠咬叉了鼻子,咬掉了脚指头等等。夜晚,老鼠在床头上窜来窜去,从脸上爬过,是经常有的事。同处饥饿的年代,老鼠也疯狂得要吃人了。
恨老鼠,见老鼠就打,见老鼠洞就挖,用老鼠夹子夹,用火钳戳,用水缸淹,人们使出浑身解数与老鼠作斗争。后来有了剧毒农药,就用毒药毒老鼠。老鼠这东西狡猾得很,前边有老鼠被毒死了,后边的就不吃毒鼠的饵料;却不断传出家畜和人被毒死的事件,因为毒老鼠而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小数字。人们用尽所有的手段豁出性命与老鼠作斗争,剥其皮食其肉也不解其恨。

那个年代,人且吃不饱肚子,也养不了猫狗,老鼠没了天敌,特别肆虐,肆无忌惮地横行于人们生活的空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会有老鼠从人脚下窜过。老鼠也饿,拼命与人争夺食物,与老鼠作斗争,成了人们常年的战斗。这一斗争,在我的生命中,持续近三十年。
但老鼠依然猖獗,与老鼠的斗争仍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