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湿地里的水泡子,是我暑假的最爱,我喜欢泡儿里的鱼,吞钩拽漂的感觉。
头天晚上收拾渔具,大白用嘴叼来鱼篓,然后趴在我身边默默看我把一应小物件:鱼钩呀,鱼线呀,鱼漂呀,曲蛇罐呀,一样一样放进鱼篓里。大白知道,这些虽然都是孩子们玩的勾当,却是孩子们充满希望的世界。
自从有大白仗胆儿,我便不再担心两个弟弟,因清晨懒而睡爽约不陪我钓鱼。那时小镇秋天,早晨总有厚厚的雾,人在几步之外,就变成了隐隐约约的影儿。出来的有点早,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偶来的风撩骚青纱帐,烦的芦苇叶懒懒的,虽不喜搭理它,却又不得不回以轻轻摆动,手重了,还气的发出“沙沙”声。
前行右转,路过坟圈(quan)子再走不远,茂密的芦苇深处,就是我钓鱼的地方。走到这,突然想起聊斋里《尸变》的故事,便汗毛直竖,有点害怕的感觉。蒲松龄写了那么多鬼狐,大多是美丽善良的爱情故事,唯有《尸变》里的僵尸害人、恐怖吓人。

尸变就是民间说的“乍尸”。蒲老先生笔下的“僵尸”,居然将熟睡的十个人整整吹死了九个,正想着作者描写僵尸扑向自己的恐怖画面时,大白却突然“呜呜”起来。定晴一看,有座新坟挡住去路,花圈上残留的纸花已经凋零,露水浸泡过的殷红像在滴血,透出瘆人的煞气。大白颈上鬃毛立起,前腿匍匐、嘴里露出獠牙,喉咙里不断爆出“嗝嗝声。” 我有点发毛,以前从没见大白这么狂怒过。说吓人还真吓人,一眨眼,瞥见坟前躺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初时不动,随大白怒叫却突然跳起向我扑来。这突发情况吓得我头发一乍,不由自主的连连倒退。大白却狂吠而上!黑衣人气馁,停住脚步,抱头蹲回地上。定住神,我发现那人虽然蓬头垢面、神情紧张,但盯着大白血红大嘴转的那对眼球能看出藏着恐惧。哪里是什么僵尸!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吗!晨雾变淡,天己透亮,再细看,汚泥浊水掩盖的那张脸有点儿熟悉,好像是?“隋姨?” ……隋姨?怎么会是隋姨?隋姨为何会在这里?我满脑子都是猜疑。
再瞧,隋姨周身上下沾满了尘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新和优雅。胸前的纸花已经没了样子,发髻上面的白菊也碎得只剩下了花萼……我不禁脱口而出喊她:“隋姨!”她身子一震、眼睛一亮,紧紧的盯着我看。我也充满期待的回看她。我失望了。她的眼神开始昏浊,黯淡着迷惑。然后摇头,麻木中转身走向新坟。她不认识我了?怎么会这样!只是年把没照面的功夫……看她脏兮兮的样子,感觉她在这里绝非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随她身后走近新坟想看个究竟。坟上新填的黄土还在发愣,坟前坟后也没有青草长出,坟上压头纸随风飒飒发抖,好像害怕这还不熟悉的陌生环境。宽大的墓碑却很抢眼,左面刻着“亡夫胡中维之墓 一九六X年九月二十八日忌。落款:妻待亡人隋静宜立“、几行大小相间的墓碑铭。右侧留有等量面积的空白。
碑上中间、紧贴上端,有两张贴在一起、夺人眼球、三寸大小的照片,左首中年男子,长的俊朗清秀,气质脱俗,透着读书人的睿智。相傍右手,年龄相当的女子,灵秀超脱,长发飘逸,满满的青春气息,一眼就能认出是年轻时的隋姨。这男人我见过,确定是隋姨的丈夫。那么隋静宜是谁?隋静宜是隋姨?
猜的对!隋静宜就是隋姨,隋姨就是隋静宜。一个有知识,有理想,有希望,有追求,忠于信念的女性。一个爱丈夫,忠诚于丈夫的纯情女子。一个不忍丈夫离去,安葬了丈夫,也给自己留下个位置的女人。

那时我十一岁,还不懂人事。但隐隐觉得事有不妥,我劝隋姨跟我回家,她却胆怯的藏到石碑后面躲我。见我沉思,又探出头偷偷看我。见我转身,她下意识冲出来紧紧抱着大白脖子情有不舍。大白不情愿的发出鼻哼,我狠狠踢它一脚,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踢它。大白负痛夹着尾巴跑开,隋姨又急忙藏回碑后,那一刻我看到隋姨胆怯的眼光里闪着对我踢大白的不满。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蹦进脑海,这想法我不愿意,但又挥之不去:“隋姨这是‘疯了’吗?难道隋姨她‘疯了?!’” 我的小小脑瓜怎能承受得了这重量,只觉嘴角发咸,眼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成了一串儿小河儿。隋姨却面露惊诧,不解的望着我,嘴里还嘀咕着说:“解脱了、解脱了,都解脱了……”随即淹没在身后的青纱帐里。事到今天,我已经忘记是否去追过她,心中的自责,远远重于惋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水泡里能看到鱼吐出的泡泡,隋姨却让我心神不宁,刚抛出魚线就挂了钩,前拉后拽,越拽钩的越紧,焦躁!用力往左一带,“篷!”线断了!失去重心的身子直往水里扑!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蹿上来紧紧咬住我裤腿,紧急关头多亏这一拽,我才踉跄一下没入水变成落汤鸡。不知道这里水有多深,但知道水底全是淤泥。人陷进去越扑腾陷的越深,最终被吸进泥底。而且水里还有我最怕的蚂蝭(蚂蟥)就是今天想起来我都不寒而栗。

危机时刻大白救了我!我搂紧它脖子,它盯着我眼晴,虽然我俩无法用语言沟通,但从它的眼睛里我懂了它的意思:“回去,回家!马上走!”
路上惊魂甫定,雾己散尽,漫天铺满了锦如锻子般的蔚蓝,有大白陪伴逐渐有了好心情,可一下子想起隋姨还留在墓地,我的心又变得比铅块还沉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隋姨的事告诉爸爸妈妈,相信大人一定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志杰,笔名豆瓜爷爷。一个生在五十年代初,现居杭州,喜欢在文字里寻找快乐的东北人。

【作者简介】:张志杰,笔名豆瓜爷爷。一个生在五十年代初,现居杭州,喜欢在文字里寻找快乐的东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