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悼新加坡诗人秦林
作者:凌鼎年

凌鼎年与新加坡诗人秦林合影于新加坡植物园(1994年12月30日)
因疫情,今年大部分时间窝在家,极少出门。前几天,因老单位建矿50周年庆典,不能不去。刚回来,正在写有关沛县的文章。完成随笔《淹没于历史的“五里三诸侯”》《王陵的母亲》后,想休息一下,随手拿起手机,看起微信,突然一则消息跳入我的眼帘:诗人秦林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细看,可惜没有详细的报道。
秦林是新加坡诗人,我与他相识于1994年,近三十年的友谊,算是老朋友了。
记得1994年时,“首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在新加坡召开,我收到了新加坡作家协会邀请,与邯郸的作家张记书一起同机出席了这次活动。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坐6个小时的飞机,结果晕机了,吐了,下了飞机,还很不舒服,只想休息。但去新加坡之前,已与我最好的朋友大樑的遗孀通过电话,写过信,说好去看看她,她说好来宾馆接我,因为那天正好是圣诞夜。我就到我们下榻的青年领袖学院的大门口去等,结果看到了一位新加坡中年人也在门口等人,似乎已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中年男子属自来熟的那种人,他可能看我衣服打扮不像新加坡人,等人无聊,就主动与我攀谈,我告知他,我是来自中国的作家,来参加文学研讨会的。他像遇到知音似地高兴地告诉我:他是写诗的,叫秦林,正在等马来西亚作家。后来我的朋友来了,他的朋友没有来,一打电话,说今晚来不了,得明天来,秦林很失望的样子。我这朋友来新加坡国立大学不久,老公突患癌症刚去世,经济条件一般般,没有买汽车,乘公共汽车来的,故而不是很方便。

秦林一看我们没有车,就自告奋勇说:碰到就是缘分,我来送你们!异国他乡,碰到如此热情之文友,让我喜出望外,顿时有一种温馨感,新加坡诗人真好!。
到后,我朋友出于礼貌,说:相约不如偶遇,既然到了家门口,又是平安夜,一起上去吧。正好有个年轻人的聚会,一起热闹热闹。
我觉得秦林既是诗人,算是同道中人,他为人少有的热情,我倒很希望他一起去。只是我乃客人,自然不便多说什么。按一般常规,我与他,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也算不上,他可能会客气地说声“谢谢”,就挥挥手,拜拜了。但使我意外地是,他很爽快地说:好啊!就这样,不速之客的秦林成了贵客。
上楼一看,人还不少,有十来个年轻人,都是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学生,正在聊天、卡拉OK。桌子上放着不少冷菜、水果与啤酒、红酒等。晕机后遗症的我那时胃口全无,觉得快撑不住了,只想睡觉,打过招呼后,我老老实实对朋友说:我不吃了,你们玩,我在沙发上躺一会。
结果自来熟的秦林很快与这拨年轻人混熟了,玩得很嗨很开心。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已半夜了,秦林开车把我送回。
他给了我名片,说,有事联系他,用车联系他。
第二天,碰到黄孟文、王润华、南子、蓉子、张挥、林高、林锦、林琼、董农政、郭永秀、贺兰宁、怀鹰、周灿、陈剑等新加坡朋友,说起秦林,都认识的。说他最好客,有钱有闲,最喜欢交结文化人朋友。
原来他真名梁启堂,出生于马来西亚。他父亲是企业家,他继承了遗产,但他的兴趣似乎不在当企业家,不在做生意,不在如何赚钱,他喜欢写诗,喜欢与各国作家诗人谈诗论文,喝茶喝酒,看景看海。
首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只三天时间,第一次出国,三天后马上打道回府,就辜负了来回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辜负了晕机。好在新加坡作家协会的会长黄孟文很善解人意,他说:你们中国的作家如果想多逗留几天可以例外。这样,我、张记书、刘海涛,与马来西亚的女作家朵拉四人留了下来。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秦林打了电话,没有想到不一会他就开车来了,还大包大揽地说:你们在新加坡几天,都由我陪着,由我开车——这不是瞌睡送枕头的好事吗,真想拥抱他一下。
有了秦林这样的老土地当司机兼导游,省了我们四个多少事啊。回忆起来,秦林带我们去了植物园,见识了胡姬花等,还带我们去了最繁华的乌节街,与最古老的牛车水,请我们吃了最地道的新加坡点心,其他都忘了,其中一道“肉骨茶”,至今还记得。新加坡系赤道,天太热,出国前特地做的薄西装等根本穿不上,秦林见我与张记书替换衣服不多,就买了两件很有南洋风味的印花短袖衬衫给我们,回国一穿就有人说:像港客、像南洋客商。
最令我们想不到的是,他说你们是作家,就应该什么都了解了解,带你们去看看你们国内看不到的东西,有利于你们以后写小说。他的神秘,吊足了我们的胃口。结果,秦林开车带我们去了一个有点坡度的街区,他车子开得很慢,没有停车,让我们自己看。他告诉我们:这儿是红灯区。我大吃一惊,完全颠覆了我对红灯区的认知。在我们国内以往的长篇小说里,或电影、电视剧里,红灯区无不乱糟糟的,到处是地痞流氓,到处是小混混、打手,那些风尘女子风骚地拉客,但这儿整个街面上空空荡荡、安安静静,连警察也人影儿不见。这儿大部分建筑都是独立的,以二层楼为主,所有的房子大门都敞开着,望得见里面的摆设,基本上都是一只台子,两边各一把椅子,有的还供着赵公元帅什么的。最让我难以理解的是红灯区红灯区,我没有看到一盏红灯,全是白炽灯,涂了白色的灯泡。秦林告诉我们:如果门口的那灯亮了,说明楼上有人,其他人不能上去。这就是所谓的一楼一凤高档红灯区。车缓缓地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妓女,一个嫖客,连一只狗都没有见到。但使我了解了海外高档红灯区的真实面貌。以后如果写小说写到这类桥段,就不会贻笑大方了。
九十年代中期,没有微信等,我新加坡回来后,与秦林也就通过几次信,他寄过诗集给我,我也寄过书给他,我记得还给他写过诗评,保持着君子之交谈如水的联系。
一晃二十多年了,虽然再也未见过面,但秦林兄时在念中。也是奇怪,我后来去过泰国五六次、马来西亚去过三四次,印尼也去过两次,就是新加坡没有再去过,也就错过了再见老朋友秦林的机会,看来是永远的错过了。
我问了新加坡文友,秦林是6月28日往生的,我今天刚知道,写这小文算是迟到的悼念。
秦林这人脾气有点古怪,不太合群,甚至有点不修边幅,但古道热肠。秦林从六十年代起,在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中国,以及中国台湾一共出版过20来部诗集,包括与人合集出版的。人虽然大去了,作品却留了下来,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
秦林老兄,你一路走好!
2020年7月22日急就于太仓先飞斋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凌鼎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会长、作家网副总编、亚洲微电影学院客座教授,美国纽约商务出版社特聘副总编、香港《华人月刊》特聘副总编、美国小小说总会小小说函授学院首任院长、健雄学院娄东文化研究所特聘研究院、苏州市政府特聘校外专家、中国微型小说校园行组委会主席、讲师团团长。曾任美国“汪曾祺世界华文小小说奖”终评委、香港“世界中学生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总顾问、终审评委、蒲松龄文学奖(微型小说)评委会副主任、首届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征文小说终评委、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奖终评委等。
在《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人民文学》《香港文学》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过5000多篇作品,约1000万字,出版过英译本、日译本、汉英对照本等个人集子53本,主编过230多本集子。作品译成英、法、日、德、韩、泰、荷兰、土耳其、西班牙、维吾尔文等10种文字,16篇收入日、韩、美、加拿大、土耳其、新加坡、香港的大学、中学教材,另有作品收入海内外520多种集子。作品集进入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鲁迅奖作品公示,获《小说选刊》“茅台杯”奖、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最高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紫金山文学奖、首届叶圣陶文学奖、首届吴承恩文学奖、首届蔡文姬文学奖、首届吴伯箫散文奖、国际东方散文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事业推动奖、7次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一等奖,在以色列获“第32届世界诗人大会主席奖”,在日本获“日中文化艺术交流大奖”,在泰国获泰国文化部、亚洲文化教育基金会颁发的“泰中国际微电影展”奖,被上海世博会联合国馆UNITAR周论坛组委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创新发展领军人物金奖”,被美国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师”奖。
应邀去过亚洲、欧洲、美洲、非洲、大洋洲等40多个国家与地区参加文学活动与其他活动,应邀在美国哈佛大学、日内瓦大学孔子学院,澳大利亚墨尔本、悉尼、泰国曼谷、马来西亚吉隆坡、香港、澳门与20多个省市讲课。有数十本集子入藏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联合国中文图书馆等。央视国际频道、10频道、中国教育电视台、新华社、中新社、中央电台,上海东方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台湾东森电视台,以及美国蓝海电视台、美国中文电视台、澳洲sbs国家电台、澳亚民族电视台,《中华英才》《世界英才》《中外名流》杂志等多家海外媒体采访报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