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咂喜》
在天津的箭杆河地区曾经流行着一种浓郁的乡间文化,叫做“咂喜”。虽然多年不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却依然的记忆犹新。
当时老百姓的文化生活十分的枯燥,除了偶尔追片看电影唱样板戏之外,看“咂喜”就成了我儿时的最大乐趣。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一帮一伙地追在“咂喜”的屁股后头起哄看热闹,这大概就是我文学萌芽启蒙的开端吧!
“咂喜”也叫“念喜歌”。即在主家的喜事现场,由“咂喜的”高声唱颂祝愿赞美的曲调。唱词即兴而出、方言土语朗朗上口、句子对仗押韵、声调时高时低、音量有大有小、唱词能长能短、节奏可快可慢,介似于京东的“大鼓书”和“数来宝”。观者哄堂大笑,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一定程度上活跃了农村的文化生活;展示了当地百姓祈祉求福、祈吉求安、祈子求嗣的民俗心理;并逐步演变成一种流行的民间艺术,为箭杆河流域农村文化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初的“咂喜”源于一些“叫花子”,他们不请自到,到办喜事的人家凑热闹,无非是混口剩饭,讨点赏钱。来者皆为客,人家说的毕竟都是吉祥话,主家也没有理由轰赶人家不是,于是将叫花子安顿在一边用酒饭,然后发个红包打发走。
“咂喜”虽不属于高雅艺术,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也是一种需求,有人喜欢的艺术就是群众文化。为此,有些地方开始邀请一些德高望重、经验丰富、才思活跃、反应机敏的文化人来“咂喜”,逐步发展为每个村落、每个地区都有几套流行的喜歌,都有几个能人来担当此任。
“咂喜”也在一次次的唱颂中越发丰富多彩起来。规范的“咂喜”内容涉及住宅的环境、新房的布置、新郎新娘及来宾贺客各个方面。每一个场景的转换,“咂喜”的总先扯开嗓子喊一声“好!”与围观的人群进行互动,使得现场火爆热烈。
“好!好一处大宅院!”
传统“咂喜的”先从赞美住宅开始:“站在门口往里望,福禄寿禧好地方;吉宅本在栖凤地,房舍又处卧龙岗;左边本是金银库,右边又有读书房;栖凤地里巾帼赞,卧龙岗里好儿郎;金银库里满玛瑙,读书房里好诗章。”
接着又转向门庭:“好!好一座高门庭。进大门,喜气生,披红挂彩悬红灯;悬红灯,红灯悬,左右两边贴对联;中间一双大喜字,大字朗朗看得清。上联是:'天官赐福成佳偶’,下联是‘吉星高照中三元’,横批本是,‘富贵荣华’万万年、万万年。”
所有这些,大体掌握在迎亲车(轿)即将到来之时,花轿一到,随即转口。
“好!好一顶大花轿。大花轿四仙抬,灯笼罩子两边排;鼓敲笙吹前引路,一对铜锣把路开;越小巷,走大街,娇娘抬到贵府来;来得好,来得及,落轿此时最吉利。红毡倒,倒红毡,红毡铺到花堂前,新人下轿贵人搀;斗、升、杼、称摆堂前,一对红烛两边安;先拜天,后拜地,再拜公婆逢大喜;天地高堂都拜过,新人对拜成夫妻……”
拜过花堂,新人的红蒙头被掀开,“咂喜的”一声“好”。大家的目光就集中在新媳妇身上了。
“好!好一个新媳妇儿。新媳妇儿,好漂亮,恰似仙女下天堂;柳眉杏眼瓜子脸,赛过西施和貂禅;肩宽腰细身段好,打着灯笼也难找;心灵手巧有教养,家里家外都能挡。”
进了新房,还要夸奖一番新房的布置和新娘子的嫁妆。
“好!好一套新嫁妆。一进新房举目望,娘家陪送好嫁妆;喜鹊登梅炕围子,鸳鸯戏水门帘上;床上铺的蚕丝被,石榴挂籽日月长;绣花枕头化妆盒,琳琅满目闪金光……”
新人“坐床”,闹洞房的涌满一屋子,“咂喜的”赶紧收住。
“好!好一屋子喜气扬。新媳妇儿,坐炕上,亲朋好友齐围上;三天以内没大小,欢欢喜喜闹洞房;恭贺喜事大团圆,外边酒席早摆上……”
来宾满院,主家盛情款待。
“好!好一桌大酒席。大厨师,听我言,煎炒烹炸蒸溜汆;宾客们,到桌前,山珍海味都摆全;主家敬茶又敬烟,帮忙的赶快把酒端……”
“咂喜”接近尾声,“咂喜的”往往还要谦虚地客套几句“老少爷们儿别见笑,闺女媳妇甭害臊;这回咂喜没唱好,本来揍是图热闹;这回咂喜没唱全,主家府上多包涵
;老少爷们叫个好,花好月圆生胖小……”
“咂喜的”戛然而止,在一片喝彩嬉笑声中结束了。
当今的民间婚礼中,古老而喜庆的“咂喜”已难觅其踪了,新派的司仪司空见惯,也赋予了新生代的时髦语言。但无论怎么折腾,在给人的感觉和视觉上,也远远赶不上那“咂喜”的味道够味儿。
那年那月,我家曾经被“咂喜”的“骚扰”过一次。想想挺有意思。
那时我刚满二十岁,大哥把我从学校拽回了家,参加爸爸给我们张罗的“哥仨”订婚仪式。
爸爸很想挣上一口气。
他七岁成孤儿、十岁做小长工、十二岁参加小八路、十七岁当连长、十八岁被俘虏到日本做劳工。日本人的辣椒水让他的身体遭到了致命的伤害。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舰艇接回,之后在林彪的第四野战军参加了著名的辽沈和平津两大战役,立下了特等战功,县长亲自率慰问团到村里为他授匾。不幸的是,争强好胜的父亲后来遭到了奸人的陷害,一身伤病落得个做了农民。他生有我们五个儿子,眼看着一天天的长大了,全家却挤在小院的一间半土坯房里,被有些人嗤笑为“一窝子大光棍子”。从此,儿子们的婚事就成了父母的一大心病。
没成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到了年龄不用愁。虽然五个儿子肩挨着肩,却个顶个的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紧接着媳妇们就自然而然地自己找上门来了。
“马上订婚!哥仨!”也不管儿子们愿意不愿意,爸爸就这样决定了。他是个极有魄力的人,当即向大队申请了两块房基地:“谁有能耐谁去盖,没有本事自己挨!”
这就是性格!试想,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家庭,三个儿子要在同一天举行订婚仪式,这在箭杆河地区是绝无仅有的,一时成了十里八村的轰动性新闻。
订婚场面空前的壮观。大哥未来的老丈人家里开来了一台一路轰鸣的“55”大型拖拉机;二哥未来的老丈人家套来了两辆胶皮大马车;我女友的大哥从工厂调来了一辆大卡车;后面则是各路亲友团驾驶的“屁离子”(摩托车)、清一色“洋车子”,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寂静的小村庄,挤满了整整一条街筒子,……
兄弟五人都在一米八上下,几乎一般般高,长相又极为相近。本来这哥三个就够热闹了,老四、老五也抿着嘴里外地跟着瞎逛荡,搞的“亲友团”们云里雾里的分不清大小,争着抢着辨认着自家的未来女婿。
“是哪个?”
“是那个!”
“那个是老几?”
“不是,错了错了,是这个!”
“来了来了,揍是这个!”
“错了!是内(那)个!”好不热闹!
二哥闷头在院子里帮着厨,爸爸喊他道:“老二,今个儿不是你干活的时候,赶紧的照顾自个儿的亲戚去!”
接着又对四弟、五弟叫道:“老四、老五你们没事儿甭跟着瞎晃悠了,过去帮你姐夫们端菜且(去)!
”丫头,你把那个给媒人送过去!"
"哎哎,还有你……"
爸爸满面红光,也不咳喘了,仿佛又回到了战场,找到了他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好!好!好!一进门儿来喜泱泱,刘家大院迎新娘;要问细分儿(媳妇)怎么样?个个能干又漂亮……”
不早不晚,“咂喜的”不请自到了!
“噢噢噢,好好,来一个!”
“好!好!二进门儿来见太阳,门口挂着毛主席像,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好!三进门来好榜样,英雄的儿子都在党,还有三个马上入,共产党员响当当!”
“咂喜的”唱了半天,不见主人出来,也不管套路不套路的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请东家使钱!请东家使钱喽……”
“不行,不行,再唱一个!”
一帮小孩使劲儿子跟着起哄拿秧子。
“刘家好儿男,立于天地间!静似盘山巍峨挺拔,动则奔腾一往向前;英勇好儿男,铮铮浑身胆!热血滚烫润万物,风云激荡兴赵燕;箭杆好儿男,鼎鼎男子汉!傲骨面对千重浪,万丈豪情悲愁怨!看我刘家男,个个是好汉,滚滚箭杆东逝水,风起扬帆永向前!永向前!”
“好好好!”
“……”
“咂喜”的人叫大成,是公社的本镇人,基本没读过书,长得矮小猥琐、脏脏呵呵。在生产队劳动时一般的女子都挣个七、八分工,却给他只定了个五分。可能是干不了重活的缘故,就每天颠着一副罗圈腿,走街串巷的去“咂喜”,最大的本事就是消息灵通,许多诗文过一遍能够烂熟于心,忘了也能串起来。
“寄生虫、国民党!净给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丢脸、给我们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抹黑!”
公社小分队没少训斥他,管他这种混吃混喝行为叫做“国民党”。
“你才是国民党呢?我是毛泽东思想业余宣传员!没让你们管饭揍(就)不错了!”
大成依然我行我素,公社党委书记一生气下令让武装部长把他给抓了起来,罚他在大院里给公社机关扫院子。
“国民党”反而乐了:“反正蹲大牢有人管饭,这日子真不赖!”
总不能给枪毙了吧?何况大成的哪句话都紧跟着形势,一句反革命言论也没有,即使再大的官也无法给他治罪,只好随他去了。
“国民党”的喜歌非常讲政治,尽管颠覆了箭杆河地区的许多传统做法,趣味却非常的醇正,后来还带出了一些徒弟。
“不中不中!!”
伙房大厨给“国民党”㧟了一大碗高粱米饭外加荤素两碗菜,他则赖着不走。
“拿着,图个喜庆!”
爸爸走出来,大方地给他掏了两块钱。好家伙,两块钱,可以买半口袋高粱米了,爸爸可真舍得!
“诶的,瞅瞅人家,英雄揍是英雄,威风不减!”
“国民党”对着爸爸背影伸出了大拇指,乐颠颠地走了。
听着“咂喜的”说唱,院子里到处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习惯了发愁的母亲也难得的欢欣鼓舞起来,脸上溢出了满满的幸福。
主播简介:馨园小主,天津市人,研究生学历,教育工作者。业余爱好诵读,中国朗诵联盟会员、教育部中华经典诵读导师、多家平台签约主播。
作者简介: 刘瑞成:笔名柳一,北交大研究生学历。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诗词学会会员、天津电视台评播员、ACI国际注册高级营养师。出版诗集《回首故乡是远方》、《韧柳迎风》;长篇小说《潮白水长》上下部、《潮白小八路》;中篇小说《成功》、《与老鼠决斗》、中篇历史小说《契丹那些事》、《济川王之后》;专集《脚下》、《主旋律》、《文萃》等,相关文稿入选《当代哲学文库》并获著作权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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