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条 令
新的条令下来了。
部队在实施过程中,有一些偏差需要纠正。
部队长卢海打算亲自给干部战士上一堂辅导课。
为了使辅导课能讲得生动活泼,卢海还遍找资料,准备了一些古今中外的例子。
在讲如何自觉遵守条令条例这个问题时,卢海想起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
那是从一篇外国小说上读到的故事。
一个兢兢业业、像一台机器一样准时、呆板地工作了四十五年的老铁路工人退休了。
为了表彰他出色的工作,上司决定送给他一件礼物。
老工人说,如果一定要送,就把那辆报了废的旧车厢送给我吧。
上司先是一愣,立刻理解地微笑了,说,很荣幸您能接受这样一份礼物。
从那以后,退了休的老工人就每天穿着制服,准时到那个旧车厢去“上班”。
他不停地清扫擦洗,让旧车厢一尘不染。
他还端着茶水,彬彬有礼地向“旅客们”微笑致意。
有一天,天下着大雨。他的侄儿去找他。可家里没有人。
“他一定在他家后面花园里的那辆旧车厢里。”他的侄儿想。
老工人果然在车厢门口。
只见他穿着雨衣,用手遮挡着雨水,在抽一支雪茄烟。
“叔叔,您这是何苦呢?”侄儿说:“您应该到车厢里面去抽烟。那里没有人会对您提出异议的。”
老工人白了年轻人一眼,指了指车厢门口的一块牌子,说:“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门口的那块牌子上写着:“无烟车厢”。
想起这个故事,卢海微微一笑,这个故事太绝了。遵守制度需要高度的自觉性,还有那个例子比这个更典型呢。
手机响了。
卢海很高兴,这是过去他当分队长的时候,他手下的一个兵打给他的。
他说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按约定的时间,下午卢海去了那个小饭店。
那个叫洪涛的兵已经转业了。卢海当分队长的时候,鼓励他去上了军校,回来后当了个排长。
后来,卢海走的时候,他被提拔当了分队副。
洪涛把两瓶“二锅头”往桌上一放:“还是老规矩,责任到人!”然后神气地招呼服务员:“上菜、上菜,赶紧地!”
卢海说:“想吃什么菜,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洪涛说:“虽然你是我的老领导,可今天你要是争着请客,那你可就是抡圆了大巴掌打我的嘴巴子了。”说着他腆着脸往前凑:“喏,这儿,往这儿打。”
卢海笑了:“一样、一样。别那么紧张。现在在那儿高就呢?”
洪涛抬起头,示意他看了看风格典雅、装饰一新的小饭店,说:“这个小店怎么样?”
卢海说:“嗯,环境不错,挺别致的。”
洪涛说:“本人的产业。本人打算奋斗几年,也弄个小小的民营企业家的头衔。”
卢海高兴地举起酒杯:“来,为未来的民营企业家,干杯!”
半瓶烈酒下肚,两个人都面红耳赤了。
聊起过去在灯塔分队的那些往事、那些战友,两个人都十分激动。
喝着聊着,不知不觉,两瓶酒都见了底。
洪涛又叫了一瓶,不管卢海极力反对,硬是开了那瓶酒,说:“部队长、部队长!今儿高兴,总量控制,就这、就这一瓶!我还、还不知道你分队长的酒量?当初,我给你当徒弟你都不要!”
卢海哈哈一笑:“那是你,你小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来,走一个!”
“走一个!”洪涛一饮而尽。说:“甭看你现在当了部队长,我还拿你当大哥看!分队长,这一杯——”
他捧起斟得满满得一杯酒:“这一杯,敬我们分队那些虽在和平年代,却豁出命来奉献的战友!”
他“吱”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吃吃地笑着,眼中却溢出泪来。
卢海说:“多了啊,多了。你小子有点醉意了。”
洪涛抓住他的手,说:“分队长,大哥!我还叫你分队长,亲切!我没醉,一点没、没醉。你瞪着我也没醉。你还记得那个‘木头’吗?”

卢海说:“怎么不记得,木头嘛。有一次我找他谈话,好像是,为了他的入党问题?我跟他说,六点来。我要是没来,你就等我。最迟不超过六点半,我肯定来。谁知道,我有点事耽误了,等六点三十五我赶来的时候,他小子跑了,回海岛了!”
洪涛颇有不平地说:“他不跑行吗?八点钟要开灯。再晚就赶不上船了。你还说这个,上次他探家,人家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约好了见面的时间,谁知道人家晚来了十分钟,他一拍屁股走人了!”
卢海眯着眼睛,说:“我记得他口口声声都是条令条例。真是个怪兵。”
洪涛说:“是个怪兵,也绝对是个好兵。你知道吗,‘木头’死了。”
“死了?!”卢海吃惊地抬起头来,看见洪涛双手把一杯酒捧到眼前,酒杯抖得厉害,杯中的酒洒落了不少。
“怎么回事?我怎么——”
“就是你调走的第二年。开灯的时候,被台风吹到海里,淹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
洪涛就着泪水喝干了那杯酒。说:“事故报上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通报。唉,都怪我。他妈的,都怪我那个该死的臭婆娘!”
卢海说:“怎么回事?又是你,又是你老婆的?”
洪涛说:“那天,台风正好经过他那个灯塔,而且风级特别高。我知道,按那天的工作的安排,四点钟的时候他要去做设备维修的。我就想通知他别去了,人命关天哪。谁知道,那个臭婆娘一个破电话打过来,没完没了地唠叨。放下电话一看,完了、完了,整四点了!我知道他肯定上去了。”
“他准点上去了?”
“你也知道,他的行动跟钟表一样准。其实,他也知道那天有台风,他主要是怕设备出故障。那天的电话打了一整夜,可是,没人接。我、指导员,还有连部的所有人,都哭了。我们都知道,‘木头’完了。”
卢海叹了一口气,说:“后来呢?”
“后来,他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你想,那一次的台风整整折腾了一个星期。等我们上了岛,除了灯塔,那座小营房,其他的都没有了,菜棚、花园、还有他养的那几只鸡,都无影无踪了。只有他那床被子,还叠得有棱有角,比分队部的兵叠得都好。”
卢海说:“来,这杯酒,敬我们的‘木头’!唉,这样的兵,放在那里都可以放心。”
“可不是嘛。别看那个巴掌大的小岛上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的一切行动都完全是按照条令条例严格执行的。几点起床、几点吃饭。还有训练、学习、娱乐,直到熄灯睡觉,都完全按作息时间,分秒不差!你说,神不神奇?”
“有一次,连队八点到十点射击训练,十点以后政治学习。到十点,我一个电话过去,果然他说他在擦枪。说正准备学习呢。”
卢海说:“我记得没错的话,有一次你说你父亲病得厉害,他就替你在那个小岛上多呆了三个月?”
洪涛说;“嗨,什么我父亲。现在跟你老领导说实话没关系了,全是我那个老婆在瞎折腾。说我不回去,就要跟我离婚!唉,现在,离了。是我非要离的。”
卢海说:“你离婚了?为什么?你老婆不是长的挺漂亮的吗?”
洪涛说:“漂亮不假。可是,外表美不等于心里美。唉,她害了我战友一条命,我还能跟她过日子吗?来,什么都不说了,为了我们的战友,干杯!”
那天,卢海大醉而归。
第二天。卢海想,给干部战士上辅导课时,讲自觉遵守条令条例的最好的例子,应该是那个孤身一人守海岛的优秀战士‘木头’的故事……。
辅导课结束的时候,卢海说了这样一段话:没有人具体知道他是怎样牺牲的。但我相信,我们的战士一定是与灯塔、与海岛融成了一体,铸成了祖国坚不可摧的海防线!
(写于2002年新修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内务、纪律条令颁布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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