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埋回祖国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仅以此文纪念我长眠于南疆的战友。

故事发生在祖国南疆自卫反击战的那个炮火连天的岁月。
没有任何预告,“咣”的一声,闷罐车突然起动了。
新兵王毛妹像被电击了一下,跳起来大叫:“糟了,大刚还没上来!”
没等那个目瞪口呆、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班长骂出娘来,他扔下一句:“我把他找回来!”就纵身跳下了速度越来越快的军列。
不像前几次,军列先慢悠悠行驶几百米,而是一上来就提速。脑子缺根弦的王毛妹还是不管不顾地找人。身后,班长和战友们的大喊大叫被淹没在了隆隆的车轮声和震耳的汽笛声中了。
一天后,一辆拉弹药的嘎斯车把这两个新兵蛋子扔在了部队在边境附近一个临时驻地。
连长铁青着脸,对这两个衣冠不整的倒霉蛋大吼:“科目——全副武装十公里越野;目标——路边最高的那棵树,到达后返回!跑步——走!”
当一高一矮、胖瘦悬殊的两个新兵丢盔弃甲地瘫在地上像拉风箱一样地喘气的时候,所有的连首长都在拼命地克制着笑。
吴大刚的枪支弹药都到了王毛妹的身上,甚至连军上衣和武装带都是王毛妹替他拿着。
一排长踢了一脚吴大刚散了鞋带的解放鞋,挖苦地说:“再跑五公里,你不会让王毛妹连你也扛上吧?熊样儿!”
“那有什么,我们在家的时候就这样,习惯了。”吴大刚居然满不在乎。
这两个同村、同年、同学的新兵,严重地名不副实。大刚只有1﹒6米,而听上去像是小姑娘的毛妹几乎有一米八的高度。

大个子所以乖乖地听命于小个子,是因为小个子聪明,学习成绩在全校都数一数二。当大个子碰上了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和让他焦头烂额的作文课的时候,他就得腆着脸去找小个子。
更主要的是,有一次,完全属于旱鸭子类型的大个子逞能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库。
就在他灌饱了水,放弃了挣扎,准备遗憾地告别这个美好的世界的时候,是娴熟水性的小个子跳进水里,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上了岸。
当小个子和小伙伴们七手八脚地把大个子弄到一头水牛背上去控水的时候,大个子边哇哇地吐水,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就知道,哇!你一定会、哇——来!”
从那以后,凡重活累活赃活就非他莫属了。还有就是,每当小个子的利益受到侵犯或他对某人极不顺眼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牛高马大的大汉凶神恶煞地拍马杀到,他只需要在一边冷笑着袖手旁观就行了。
他们这种畸形关系到了部队以后依然故我。以致受到了连、排、班首长的严厉批评:“我们这是部队,不养老爷兵,也没有奴才兵!你把那些脏衣服给他扔了!”
每当这时,小个子就会不情愿地从大个子的手中夺过泡着自己脏衣服的脸盆,瞪他一眼,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笨!”
战斗打响后,由于对方的正规部队和民兵都是和世界上最强大的老牌帝国主义打了多年仗的老兵,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一开始我方吃了大亏,伤亡惨重。

好几次都是小个子眼疾手快地把大个子绊倒在草丛中或推进石头缝中,才避免了被对方隐藏在溶洞中的狙击手的冷枪射杀。
小个子吴大刚从上了战场嘴就没有闲着过,一天到晚骂骂咧咧。不是抱怨我军的半自动步枪火力太弱,比不上对方清一色的冲锋枪,就是骂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上的棱形刺刀是“中看不中用的狗屁摆设”。
他竟然还给总部首长写了一封信,把这些牢骚统统发给大首长。
正当连队干部为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忐忑不安的时候,从国内火速运来了大批自动武器,每人都换上了一支崭新的自动步枪。
总部甚至还给参战部队列装了一批高平两用的、主要用于狙击的大口径机枪。后来又送来了一批改进后让部队试用的多功能刺刀。
团长一高兴,打了个响亮的哈哈夸奖说:“这个臭小子,妈个巴子的,行,是块好钢的料!”
见排里出了人才,一排长强压着得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就纳闷了,这个臭小子。一个新兵蛋子,怎么说起话来口气跟团长一模一样,张嘴就是‘妈个巴子’。嘿,没准这小子那天一不小心还真能混出个人样来!”
一天,连长命令王毛妹去执行侦察任务。
还没等王毛妹回答“是!”小个子吴大刚从连长面前冒了出来:“连长,派我去吧。我个子矮,目标小,战术动作更是比他灵活。我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沉吟了半天才勉强点了头。他所以迟疑,是因为他认定了吴大刚是个具有指挥才干的人才,从他给连排提的几次建议就可以看出。而且刚刚任命吴大刚接任班长了。
他还打算任命这小子接替刚刚牺牲的一排长,只是还在犹豫他身上这套军装还没有洗几次水,也还没来得及召开支委会。
王毛妹急了,一伸手把吴大刚扒拉到了地上:“哎!你这不是从我碗里抢食吗?凭什么抢、抢我的生意!”
吴大刚从地上爬起来,火冒三丈地冲他嚷道:“吔,敢推我?反了你了,一边凉快去!”一边披上很精致的伪装网,用迷彩色把自己涂得满脸花。

由于吴大刚他们的出色侦察,我军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准备反扑的敌人刚一进入冲击出发阵地,就被我猛烈的炮火炸了个人仰马翻。
他报的坐标和呼叫炮火的时间恰到好处。敌人偷偷摸摸搞了个伴随火炮阵地,刚刚把火炮扛上去,就被我军炮火覆盖了。
一群炮弹劈头盖脑地砸上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山头转眼就被夷为了平地。
可是,我军侦察员的位置也暴露了。敌人一阵急风暴雨般的远程炮火袭来,小个子他们隐蔽的山头成了一片火海。
在望远镜中,连长亲眼看见,一棵海碗粗的松树被炸上了半天,吴大刚的身子像半截树桩一样,慢慢地倒下了。
同样在前沿阵地目睹了这一切的王毛妹像疯了一样,要冲进枪林弹雨把吴大刚救回来。
连长说,没有用了,吴大刚肯定牺牲了。在这样密度的炮火下不可能还有人能活下来,你去只能再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王毛妹大吼一声:“我不管!他一定在等着我!”话未落音,人已经冲了上去。
连长回过头来,对通讯兵怒吼:“呼叫师炮群,要大个儿的!把狗日的打下去!”
一场天昏地暗的炮战过后,一切归于宁静。只有小个子隐蔽的那个山头还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腾着缕缕热气。
王毛妹背着已经咽了气的吴大刚回来了。可怜的小个子,只剩下了一条腿,一条胳膊。
连长背过脸去抹泪,声音嘶哑地说:“我说了,大刚肯定是牺牲了。你差点又搭上一条命。”
王毛妹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死。他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为了他这一句话,我就是死了,也值!”
小个子是牺牲在大个子的背上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把我埋回……祖国。”
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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