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五 昌 访 谈 录 (一)
采访人:王长征
(青年诗人、《中国汉诗》主编)
新世纪诗歌缺乏统一评判标准
Q
王长征:新世纪以来,也就是2000年以后,诗歌民刊众多,流派纷呈、创作日益活跃,为什么受到广泛关注的经典作品却少之又少?
谭五昌:你问的这个问题特别具有针对性,前年我发表了一篇文章,谈到了当代诗歌的经典化问题,这篇文章在诗歌圈中反响还比较大。你所说的经典诗歌作品越来越少,这其实和当下的社会文化环境有关。虽然现在的诗坛表面看来非常活跃,但不是诗歌真正的黄金时代。诗歌的黄金时代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那时候经过长期的文化思想压抑,人们对诗歌、对文学的渴求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所以,改革开放让人们的精神得到空前的解放,很快便有大量的优秀文学作品问世、传播。因为诗歌在当时反映了全体民众共同的呼声,表达了人们共同的思想情感。通过大众的传播,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朦胧诗以及一些反映民众时代心声的诗歌作品流传度很广,于是就成为了经典作品。当下诗歌虽然活跃,但还是被大众文化所消解,对诗歌的重视、渴求并没有达到一个应有的高度。另外,当代诗坛对诗歌缺乏一个审美评判的统一标准,往往分歧很大。在这种情况下,确立诗歌经典的难度很大。简言之,娱乐化的文化语境和对诗歌评价尺度的把握失衡,导致新世纪以来诗歌经典程度偏低,那些优秀的诗歌作品自然难以脱颖而出。
Q
王长征:当今诗人有娱乐化倾向或者说娱乐化现象吗?
谭五昌:不少诗人的娱乐化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大众文化、娱乐文化语境的成型,一些诗人主动或者被动,有意或者无意地在迎合这种娱乐文化。比如有段时间,“乌青体”诗歌就是一个典型的娱乐化表现,还有网络上发表的大量口语诗歌,常是用些黄段子作为材料和主题,用文字分行和口语化的形式呈现,这种用黄段子来迎合大众阅读口味的现象,就是娱乐化思潮的典型代表。
Q
王长征:一首诗歌的标准尺度是什么样的?靠读者认可,还是评论家评定?
谭五昌:当下诗歌评判标准存在严重分歧,出现某种混乱局面,一方面是因为评论家、诗人们对诗歌的不同理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另外,从社会文化环境方面来看,导致诗歌批评标准与尺度的多元化的重要外在原因是当下文化格局的多样化。如今出现了主流文化、知识分子文化和大众文化三足鼎立的局面。一般来讲,诗歌的评定标准与尺度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比如,第三代诗人于坚的《尚义街六号》可以把厕所、鼻涕写进诗歌里,而在北岛、顾城、舒婷、杨炼、梁小斌等朦胧诗人的诗中,你既找不到厕所,也看不到鼻涕等肮脏的意象。这就说明相对于朦胧诗人,第三代诗人对于诗歌的认知与评价尺度发生变化了。在因为如此,李亚伟的“莽汉诗篇”《中文系》竟然成为第三代诗歌中的经典之作,这也是诗歌评价尺度发生了变化造成的,第三代诗人有意把诗写的不像诗,解构传统的优美意境,呈现那个时代的诗意。再比如说,评定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诗歌的好坏标准与尺度已经不是优美,而是追求力度。不过严格来说,诗歌评判的尺度与标准这两个概念虽然存在涵义上的重合与交集,但还是有明显区别的。简单的说,尺度是可以不断变化的,而标准却是相对恒定不变的。诗歌评判标准从《诗经》时代至当下,三千多年来一直是比较恒定的。在我个人看来,诗歌的评判标准至少有这样几个重要因素:首先,诗歌是对生活的提升和发现,不仅仅是与生活的对称,它也不是对生活平面化的复制。真正的诗歌对生活本身有所提炼与发现;其次,诗歌要有丰富的想象力,一方面是对事物本身的想象力,如李白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另一方面,也追求语言、词语本身的想象力,比如“永远,永远有多远”这样的表述;再者,诗歌要表现普世性的精神价值和人类思想情感的普遍性诉求,像李白的《静夜思》以口语化入诗,却能够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这是因为李白表达的不仅是中国人也是全人类的共同乡愁;最后,诗歌还要表现诗人的人格境界和悲悯情怀。从屈原的《离骚》到杜甫的《三吏》、《三别》,再到现代诗人艾青的《我爱这土地》,再到当代诗人昌耀的《慈航》等等,这样的汉语诗篇都表达了中国诗人的人格魅力和悲悯情怀,这就是我认为的诗歌比较恒定的标准。当然,诗歌的标准还不止这些,比如,伟大的诗歌作品还需具有哲学内涵。简单说来,诗歌的评判尺度会随时代变化发生变化,但却有其比较恒定的标准,需要诗人很好把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Q
王长征:有人觉得现在诗歌圈子化特别严重,很多人热衷于开宗立派,做某个门派的掌门人,这样的观点你怎么看呢?
谭五昌:正常来看,诗人对诗歌的认识出现了多元化,个人或团体对诗歌的认识、标准、趣味、追求、主张相近,那么自然就会形成一个圈子或一种流派。当然,有些诗人的心态出现了问题,热衷于开宗立派,做某个门派的掌门人,这是诗人的虚荣心或者说诗人的功利思想在作怪,因而呈现一种自我膨胀的不正常心态,有些诗歌圈子动辄排斥别的诗人与群体,制造与别的诗歌团体的人为对立,甚至发表极为偏激、极端的言论,贬低其他诗人与诗歌群体,弄得当下诗坛圈子化现象非常严重,这对诗歌的发展大大不利。说到底,诗歌写作与诗歌批评最需要包容精神,最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才有利于当代诗歌的真正繁荣。
(未完待续)
谭五昌
江西永新人。著名评论家。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兼任贵州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南昌航空大学等多所高校的客座教授。已出版《20世纪中国新诗中的死亡想象》、《诗意的放逐与重建——论第三代诗歌》、《中国新诗排行榜》、《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海子诗歌精品》、《在北师大课堂讲诗》(5卷本)等学术著作及诗歌类编著三四十余种。2012年,主编10卷本的“中国新锐批评家文丛”(昆仑出版社出版)。自2011年起至今,发起并主持年度“中国新锐批评家高端论坛”。近十余年来,先后担任徐志摩诗歌奖、闻一多诗歌奖、海子诗歌奖、杨万里诗歌奖、昌耀诗歌奖等国内重要诗歌奖项的评委与负责人。曾应邀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鲁迅文学院、中国现代文学馆、广西师范大学、青海师范大学、贵州大学、西南民族大学、澳门大学等国内四五十所高校与研究机构做过中国当代诗歌、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现象等专题学术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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