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 派 饭
作者/杨振兴
第一章
我吃派饭是从参加“社教”时开始的。1965年秋,我上大四啦。学校安排我们年级去参加社会主义教育(简称“社教”)运动。9月初,我们来到富锦县长安公社东北大队。这个大队是一个自然屯,有四个小队,所以我们工作队也被划分为四个工作组,我被分配到第一组,跟先到的来自桦川县的小李一起住进了苏家,并在苏家吃饭。苏家男主人叫苏振友,是鹤岗煤矿下放来的,女主人三十出头,干净利索,两个小女孩打扮得如花似玉,就连过道门门槛一天也要擦两遍。那时的主食全是粗粮,但苏家的做饭非常讲究,最常见的煮苞米碴子也会多放些饭豆多烧一把火,煮得烂烂的,再加上四碟精制的咸菜,我和小李在苏家吃饭非常舒心。很快工作进入正轨,工作队员得吃派饭,即轮流到各贫下中农家吃饭。工作队有严格的纪律“十不准”,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准吃大米白面鱼肉蛋;不准谈情说爱……
那天是中秋节,偏巧头一天生产队死一匹马,各家分了几斤马肉,中午家家都包马肉馅饺子。我们去吃饭的路上老远就闻到了肉香,食欲顿时上来了。可是到了饭桌前大家就为难了——工作队不准吃肉啊!户主说今天各家都吃饺子,没法给你们做粗粮啊。可是我们还是不敢吃,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工作队请示。工作队领导也不敢犯错误啊,经过紧急研究最后决定:大家到供销社买点什么吃吧。可见那时的革命化程度有多高了。 但是不管你怎么加小心,犯错误总是难免的。有一次我们到一家去吃早饭,小米饭,炖白菜土豆,我们毫无介意地吃上了。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说话中得知有一位是他家来的亲戚,我们顿感情况不妙,于是草草地将碗中的饭扒拉净就回工作队并赶紧将此事汇报给队长。后来一打听,那家来的亲戚果真是一位地主,这下我们可摊上大事了——跟地主混线儿了。工作队就此事专门开会,严肃地批评我们阶级觉悟太低,思想麻痹,我们也对此做出了深刻地检查。
由于已到冬季农闲时期,农村普遍都吃两顿饭,早晨八九点钟吃饭,而且基本上都是大碴粥之类,一点也不禁饿,下午到三四点钟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但是谁也不说什么。我们这组情况还算好的,基本上到吃饭时间就来叫我们,二组的情况就不行了。有一天我们吃完早饭回到工作队,二组的也没等来叫他们吃饭的人。后来实在饿急了,就自己找上门去,进了门只见女主人正站在炕上梳头呢,她好像忘了这事似的说,又轮到我们家啦?说着便下地拽过一捆柴禾塞到灶坑里点着,并将一盆剩苞米碴子倒入锅里热了一下就端上来了。几个队员饥不择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东北大队附近有一长小河,一到冬季社员都去打鱼,所以鱼成了家常菜。于是问题又来了,工作队不让吃鱼啊!经过一级一级向上请示,上边来了指示:小鱼可以吃。这下就好办了,因为没明确大与小的标准,我们告诉贫下中农只能给我们做小鱼吃,他们一边答应,一边给我们做大鱼吃,我们也不去细追究,只管吃就是了。工作队领导不像我们这些学生好将就,他们实在受不了吃派饭了,又经过请示,批准工作队自己办伙食,才结束了派饭。
第二章
参加工作以后,由于春种、秋收大忙季节经常下乡,又得吃派饭了。公社或县里下乡包队干部吃饭都由队长亲自安排,一般都是安排在条件好的社员家,有时干脆就在队长家吃,比如有一年我到前进大队,忘了是几队了,就是在白队长家吃,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总还算比平时吃的要好一些。还有一年,我在县农机工作时,被抽调去宏伟公社宏伟大队包队,那生产队的队长是我本家侄子,他安排我在苗圃吃饭,条件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不像在各家吃饭那么受拘束。最有意思的一次吃派饭是随一位领导下乡,其实这位领导还真不是什么大领导,你想啊,大领导怎么能有我这么低的干部陪同呢?不过这位领导很注意联系群众,就连吃饭这样的小事也是很注意的,坚决不吃下级的请,一定要像当年那样到群众家里吃派饭。这可急坏了下级领导。经过紧急磋商,决定晚饭安排在老羊倌家,老羊倌家是当地少有的富户,光是羊就养了三百多只。下级领导反复叮嘱老羊倌饭菜一定要做好。老羊倌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包让领导满意。”傍晚,领导来到了老羊倌家。一进院,老羊倌家的狗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狂吠不止。老羊倌从一个筐里拿出一块骨头扔了过去,那只大狗立马不吱声了。领导客气地让老羊倌先进门。老羊倌受宠若惊。一时情急竟说了大实话:“还是领导前面走,我们放羊的,跟在牲口后面习惯了。”领导听了脸上露出愠色,不过一闪而过。进了屋,寒喧几句后先请领导坐定。老羊倌为客人倒上了茶。乡长说领导时间紧,便吩咐老羊倌赶紧上菜。老羊倌胸有成竹,很快端上一盘酱羊骨头肉放在领导面前,并摆上了一瓶老烧酒。领导面露喜色,一边啃骨头一边说:“简单点就行了,不要这么破费嘛。”老羊倌儿听领导这么一说,不知咋地了,舌头都打摽儿了。磕磕巴巴地说:“哪里,哪里,不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平平时,这这都是给狗狗啃的。”领导脸上掠过一丝苦涩。领导为了表现密切联系群众,示意下级领导让老羊倌一起来吃饭。老羊倌听有人喊他上桌吃饭,急忙说:“不急,领导先用。”下级领导为了落实领导指示,又叫老羊倌上桌。老羊倌说:“不忙,每天这个时候我得先喂羊,然后才能吃饭。”到最后老羊倌也没有上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派饭。
作者简介:杨振兴,1944年生人,1967年大学本科毕业,副高级职称。曾在林甸县农机校任职。1984年调到县农机修造厂任副厂长,主管技术、质量、财务。1986年年底调入华北油田第三钻井工程公司从事技术监督工作。1999年后从事质量管理体系、环境管理体系、职业健康安全管理体系和HSE管理体系认证审核工作。2004年退休,任北京中经科环质量认证公司审核员、咨询培训专家。喜欢文学,有散文、诗词作品发表于网络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