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朝着遗忘吹拂（10首）
文/李不嫁
1、在聂耳墓前
从国歌里抽出一个音符
就建成了这方小小的坟墓
绿树成荫，这里的鸟鸣与别处不同
要么集体缄默
让大海洗涤过的人
带回家乡的骨灰也安安静静
要么突然爆发，
像破空而来的小号
每只鸟都放开了喉咙，好像丛林里
成千上万的人，正冒着炮火前进......
而他是孤单的
我从国歌里抽出一个汉字
给没有骨灰的田汉，立上一块碑，与他做伴
2017-4-7
2、午夜的蝉鸣
午夜的蝉鸣像冤魂索命
一声长、 一声短，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那一身小小的盔甲
就是一只铁哨子。当它们加足马力
就像开动了国家宣传机器
天论你怎样抗拒
耳膜里只有这声浪凶猛鼓荡
这些蝉，这些泥土里蛰伏七年之久的蝉
这些在黑暗中静待爆发的蝉
这些不惧高空作业的蝉，这些盲目、亢奋的蝉
这些从底层爬上去的群体，要将你掏空，成一只蝉蜕
2016-8-2
3、每条路都通往金田村
从二级公路穿过村庄
银杏用黄色旗语
指引无路可走的人
一百多年前结下的白果
在今天仍然有防癌的功效
有病的吃药，无病的把酒喝干
这么久了，救拔人出苦海的
把人推进更深的苦海。这么久了
每个人的心里还装着一个金田村
大雾散尽，所有树木停止奔跑
太阳挂上树梢，把自己晒成一张发黄的烧饼
2016-3-2
4、鸡叫三遍
鸡叫头遍。我们提着马灯
去猪圈，守候一位临产的母亲
她躺在稻草堆上，后肢间开始流血
鸡叫二遍。一个肉嘟嘟的小脑袋拱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整整十二个
像十二门徒，一落地就顽强地站起
鸡叫三遍。天色微明，村里开始人影晃动
而我像耶稣降生之夜
那个在马厩里提灯的孩子
因见证了神迹，早已在草丛里酣然入睡
2017-2-2
5、一副挂历
搬新居的时候，母亲说
感谢主，赐我们新的住所
她的主栖居在挂历上
领受着老房子的烟熏火燎
脸早就发黑，圣母怀里的圣婴
胖乎乎的小拳头直揉眼睛
使徒彼得的羊群也咩咩叫唤
现在，它们都可以
搬来崭新的客厅里继续生动
只是，雪白的墙上，钉子眼会很难看
我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举起的铁锤
微微发抖:什么样的铁钉能穿透比墙壁还坚硬的手
2016-4-22
6、恸哭的小女孩
不要把掉落树下的小鸟
送回鸟巢。亲鸟忌惮人的气味
会把它啄伤后推出去
或许还会遗弃一整窝小鸟
除了鸟，许多动物也有类似举动
母猫会杀死邻居留下的幼崽
因此，救助站从不把受伤的孩子
直接送回他父母的怀抱
他们的担心从来就不是多余的
哀哀恸哭的女童，蜷缩在小店门外
她的父亲愈是劝阻，继母的棍棒愈是雨点一般
2016-4-12
7、书堂山的秋天
小镇安详，尤其是到了秋天
阳光和煦如宣纸
罩着一家家复古的铺面
小店的牌匾也似书法
大多由本地的乡人题写
外地人的敬仰全刻在山道旁
无一例外地，没有人使用楷体
立在半山腰的楷圣碑帖
森森如武库矛戟，逼视着
到此一游的书家将锋芒收起
只有三两棵松树，不惧班门弄斧
一支支饱蘸秋色，向苍穹，写出大大的天地
2016-9-20
8、夕阳西沉，贼一样无声
一阵风使太阳西斜，河上的燕子
从春到夏来回穿梭
从前，河水是可以喝的
用双手舀起，那姿势
和狗是差不多的，和牛是差不多的
凡是有嘴的都能吐出人话
从前，河水清澈见底，沙粒晶莹
一桶水可以洗净一个人
夕阳西沉，像善良的贼一样
春天，它在河的左岸，溜进柳树的烟雾中
夏天，它在河的右岸，溜进柳树堆积的烟雾中
2016-7-17
9、十年独居
买回的热带鱼，要适应了水温
再倒进鱼缸；领养的小猫
不能急着喂肉食，否则不捉老鼠
独居要有一颗童心
摸清小动物们的习性
鱼群睡觉时睁大着眼睛
猫入夜就要出去寻找玩伴
只有小狗像继子，时刻讨人欢心
每当孤独如灯光充溢
我期望你亦离异，或寡妇般美丽
牵着淘气的孩子叩开我的家门
我会善待你们，你也得有猫的耐心
毕竟，我这样的年龄，一周才会有一次激情
2016-8-8
10、风朝着遗忘吹拂
我读过雷锋的童年
小时候，和我一般年纪
上山砍柴，被恶狠狠的地主婆
砍了三刀。我看到他
捂着带血的手
在连环画里怒目圆睁
我没法追问仇恨的真实性
在雷锋家乡
这个雨水明亮的秋天
我们的车驶过乡村，不时有
妇女站到镜头前兜售蔬菜和瓜果
风撩起她们的草帽，风，也朝着遗忘吹拂
2016-9-14
责任编辑：彭永征
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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