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年敦煌
孙荣
有些人,有些事,定是我们几生几世的修行与尘缘,未曾谋面,魂里梦里已相牵相伴。敦煌与我便是这样。这个令我肃然起敬而又遐想神往的地方,似乎是远古神话的千年延续。她远方铁马驼铃的鸣响,戈壁大漠的守候,带给你的绝不仅仅是壁画和窟雕,而是一种精神文化与人文情怀的征服与震撼。
金秋十月,早上九点,当我走出敦煌火车站,大西北的艳阳扑面而来,那种过度强烈饱满的明亮刺激得人睁不开眼。浸没在这种充沛,明亮,通透的阳光下,周身的风却凉得瑟然。高远辽阔的天空,蓝天白云如刚刚清洗过一般新鲜亮丽,平坦空阔的旷野在你脚下无限延伸。面对眼前绝对冲击视角的异域环境,我恍若隔世般迷茫,陌生。前来接车的客栈主人,大约四十岁,中等个头,身体结实。他打着手机寻过来,及近了,高着嗓门挥手招呼着,老友般朗笑着问候了我们,一下子将大半的隔陌与迷茫驱散开去。师傅是个敦煌土著,姓闫,热情周到,性格豪爽。在后来几天的行程里,他极尽热心地为我们服务。
正午,坐着闫师的轿车,去阳关和玉门关。此时的骄阳一改清晨的风格,热烈强劲,泼辣滚烫,身上不禁觉得有些发烫。一路上,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沉寂的戈壁大漠,偶尔一丛骆驼刺总将它孤寂的手臂坚定地指向高空。有风奔过,它们便和着飞沙瑟瑟作响,似乎是敦煌历时千年的耳语。站在阳关古朴雄浑的门楼前,似乎看见他昔日的容颜。早在三四千年前,这里就已经是绿洲盆地,还有发达的火烧沟文化。自西汉以来,许多王朝都把这里作为军事重地派兵把守,多少将士曾在这里戍守征战;多少商贾、僧侣、使臣、游客曾在这里驻足和出关入关;多少文人墨客面对阳关不胜感怀,挥毫泼墨,写下了不朽诗篇。可叹昔日水草丰美,繁华富足,集商贸军事于一体的历史古城,如今已被风沙掩埋。而曾经共守一座边塞小城的阳关和玉门关,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名扬中外,情系古今。他们是“丝绸之路”通西域和连欧亚的重要门户,出敦煌必须走两个关口中的一个。唐诗“西出阳关无故人”和“春风不度玉门关”,更是生动形象地表述了这两大历史关隘的战略要义与环境概况。
站在两关遗址前,感受着它们的沧桑雄浑,沉寂萧然,往昔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使臣往来,昼夜喧闹的繁荣景象似乎重现于眼前,不禁使人叹谓时事自然跌宕变迁之巨大。
返程,我们另辟一道奔赴月牙泉。沿途,树木葱茏,水草丰茂。清流开阔充沛的灌溉渠边,不时有卖瓜果的凉棚。棚下尽是西瓜,大枣,各种甜瓜,多品种名优葡萄。尤其那葡萄,鲜美得让人驻足不前。园子里,我们品尝了无核白珍珠,白水晶,马奶子,喀什红,玫瑰香等多个品种精美的葡萄。这里的葡萄因沙漠型气候特征,皮薄,色鲜,甜嫩多汁,口感独特浓郁。看到我们开心满意的神情,果农们更是欢喜满足,捧来更多更美的葡萄让我们随意尽兴享用。他们的热情厚道,大气好客无不令人感动。这种人品与果品的双重上承,使我内心不禁为这块博大辉煌,神奇丰饶的土地深情颤栗。我想:这种厚重一定是以它千年广漠的底韵与多元磅礴的文化为背景的。摊点边,我们买了葡萄,果农们又送了我们简直是足够多的葡萄。临走,回头看见阳光下那敦厚淳朴的身影,晒得黑红的笑脸,结实挥动的手臂,心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感激与感动。
见到月牙泉已近黄昏,泉面比听闻与想象的要开阔豁朗得多。月池内泉水充沛,水质清澈明净,如滋养了千年的美玉,温润轻绿。黄沙包围中,月牙泉形体线条舒展柔美得让人联想起锦缎丝绸等柔滑之物,不由你惊叹大自然超凡脱俗的法力神功。她安静得如处子的眼睛注视着你,如仙界的清晨浸润着你。她美得让你无法想象她千年以前的模样,使你瞬间忘却一切烦恼,仿佛出世一般空灵轻松。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以千年寂寞的修炼,将自己活成了不老的神话。其时,太阳余辉普照,漫无边际的沙漠中,月牙泉含羞带娇,宛若一位美少女轻盈地倚卧在金色的沙海中。夕阳的红辉给她的胴体渡上了一层可感的亮丽,更赋予了她千年的风情与柔美。微风阵阵,飞沙轻鸣,那似乎是月牙泉生命的气息与心语。泉面轻漾的涟漪与流动的光彩,不时温和地波动着,好似这少女莞尔的笑靥。这千年一笑啊!既烂漫温婉又矜持从容,既神秘内敛又透亮浅淡,笑频和笑点都拿捏得法到位,于无心之间已将所有的膜拜者收服于她的裙袂之侧。
夜色渐浓,游人渐去,月牙泉浅睡般安卧在柔光环绕的灯辉里。苍茫的大漠渐渐沉寂,黛色的沙丘是大漠的脑袋,它们安然地守望在月牙泉边,默默地护卫着这大漠的女儿。开阔的水面偶尔有水鸟迅疾掠过,似乎是为她驱赶蚊虫。天空中许多的星星跑出来,为她点亮盏盏天灯。微风轻抚,细沙轻鸣,驼铃轻唱,在大自然美妙的小夜曲中,月牙泉安然地做着千年的梦。
离开时,再回眸广袤的夜幕与大漠中的月牙泉,心头满是依恋。冥冥之中,这似乎是一场眷念千年的约会。
来到敦煌莫高窟,是上午十点。阳光中的莫高窟气静神闲,仰望之间我深感他的不朽,伟大与丰富。洞窟中随处可见的壁画和彩塑震撼得人真不忍离开。壁画的内容丰富多彩,有各种各样的佛经故事,山川景物,亭台楼阁,花卉图案;有无数的菩萨,金刚,飞天;有世俗生活中的王公贵族与平民;有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夫妇阵势威严的仪仗,也有卑微的婢女单薄的身影以及劳动人民进行生产生活的各种场景。十六国至清代一千五百年间的壁画中,各朝代又展现出不同的绘画风格,尤其是唐代壁画,题材丰富,场面宏大,色彩瑰丽,生动逼真,美术技巧已达到空前的水平。这些壁画,反映了我国古代不同时期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状况,是我国美术史的辉煌篇章,为古代史研究的形象史料。
洞窟中的彩塑有佛像,菩萨,弟子像,天王,金刚,力士,神等。有圆塑,浮塑,影塑,善业塑等。最高三十四点五米,最小仅二厘米左右。当我来到第一百五十八窟——莫高窟最著名的涅槃窟之一,卧佛一目了然地横陈眼前。卧佛身长十五点八米,头部约三米,为莫高窟最大的涅槃像。他螺髻规整,神情安详,合目含笑,毫无临终的痛苦和悲哀,反而犹如欣慰满足,安然入睡,整体显现出“寂灵为乐”的涅槃境界。洞窟的正面是菩萨,天人弟子及散花飞天。菩萨是“大觉悟者”,以超然出世的情感对待佛的涅槃,其沉静虔诚的表情与弟子举臂嚎啕,悲不自胜形成鲜明对比。右侧壁上是各国王子举哀图。突出描绘了世俗的信徒闻知释迦涅槃极度悲哀,除嚎啕悲哭外,更有割耳,挖心,剖腹等种种痛不欲生的举动。这些王室亲族除本土帝王外,还有外族以及南亚,中亚等国王子,充分反映了唐朝民族关系的密切和国际交往的广泛。左侧是一尊释迦叶佛过去的立像,与右侧的未来世弥勒佛和主尊涅槃像共同组成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置身洞窟,感受着热烈奔放,瑰丽无比的佛教文化气氛,身心仿佛进入庄严华丽,迷幻神奇的佛国净土,佛教艺术的巨大魅力也在此得到了充分体现。
面对敦煌迷人的历史和文化光影,面对这里曾经留下热血与泪水,光荣与梦想的无数艺术家和匠人,面对高原文化的笃信与追随保护者,除了感动便是敬仰。千百年来,一个个伟大与平凡兼具的鲜活生命,在时间的洪荒里,共同创造和构建了丰富多彩的彩塑和壁画艺术,也共同创造和构建了他们的祈祷付出与身后愿景,构建和创造了与无论比的敦煌文化。他们的热爱,高傲,苦痛,梦想都将永远地留在这辉煌盛大的宝库群里。而无数后来者,因为热爱或者世缘,跨越千山万水,奔赴敦煌,邂逅美丽的高原文化,相遇千年历史,相遇群杰大匠,相遇佛教圣地,相遇千年之约。
敦煌古称“沙洲”,是一座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东汉应邵解释“敦煌”一名时说:敦,大也;煌,盛也。季羡林先生也曾说过: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这四大文化体系唯一的交汇点就是敦煌和新疆。足以见得,敦煌很早以前就是一座具有一定规模的繁华都市与文化名城。如今,我们面对敦煌,面对它千年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面对它异域独特的地貌表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听从它驼铃鸣沙的召唤,不依从自己内心此生此世的向往,万里而来,一沐德泽。当你行走在敦煌果实累累的果园边,遇见尚善热情的农夫,他们的宽厚敦良,温仪诚心,使你如沐佛光,兰薰桂馥,似乎逢见神灵的后裔。面对两关相对的历史名城遗迹上千年厚重的文化光影,荣辱兴衰,血泪情仇,如临秘境,轩昂丰厚,气场超然,似乎是一部华章巨制的历史教科书。面对千年洪荒,旷世广漠中,温婉纯净,圣洁绰约,辉韵迷人,娟秀娴静的月牙泉,灵动的思绪似乎是一个飘舞的飞天,随风漫卷,悠然自得,仿佛踏入了神界仙境。
人的一生是短暂的,而这短暂里触心的那一瞬,也许就是某个魂牵梦绕的地方。为了不负此生,为了千年之约,于大漠深处,于时光的无涯里,遇见千年敦煌,遇见今生今世最美的梦。
作者简介:
孙荣,女,70后,陕西省商洛市人。商洛市作协会员,商州区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刊物签约作家,有多种文学作品刊发于报刊杂志。曾连续两次获“新时代美丽中国文学奖”游访文诗大赛二等奖,获首届“吴伯萧文学奖”,多次获全国小说征文大赛优秀奖,小说见于小说月刊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