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命
文/史新柱(河南洛阳)
诵/玉华 (河北张家口)
这天气倒是应景,你瞧,刚过了二十四节气的立秋,就开始下起秋雨来了。也好,一帮讨生活的穷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拼死累活的做事赚钱养家糊口,若非是这难得的雨天休息,谁肯无故的偷懒呢。
我和豫北的老乡相向而坐,好像各有心事,听雨落阶前的嘀嗒声……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豫北新乡的工友叹口气。
‘’你相信命?‘’我笑了。
“赖蛤蟆卧着,未必饿着,青蛙一跃跳一丈,也没见它吃多胖。‘’
‘’兄弟,照你这说法,人的生死呢?是不是生死也是有命不由己啊?‘’
‘’当然了,有早年夭折的,有英年早逝的,有死于横祸的,有被杀的,有杀人后又被政府砍头的。这一切无怪乎一个字,命!你还别抬杠老史哥,俺新乡老家那个……不说名字了吧,哎,那个老郭……‘’
‘’老郭还是小郭的时候,也算是个強粱人哩,那些年能扒火车呢,他是个拉大锯的。‘’
‘”拉大锯是干啥的?木匠吗?‘’我问豫北的工友。
‘’是的,我们称呼木匠拉大锯的。一根圆木,拉线弹墨,立起依靠大树,绳索绑扎,一边一个高板凳,两人把持又宽又长异常锋利的板带大锯,你拉他推,你推他拉,撕下厚薄均匀的板材做所需的一切家具,这是一个木匠的基本功。‘”
‘’郭实在,你看我这没把门的嘴,咋说出他的名字了,这样把,反正他早已作古,老史哥,我实话实说,不让你评理,你听一听,我那老乡,真是死的……‘’
‘’实在的木匠手艺不精致,做出来的桌椅板凳,就像他本人一样笨重,但是他的活路不断,为啥?结实呗。他实诚,他的手艺也象本人一样实诚,㔼木严丝合缝,粘胶浑然一体,刨木板肯下力气,镜面一样光滑平整。或实在做工,不偷工减料,做成的家具,天长日久也不会摇晃,我家里现在还有他做的一个小板凳,几十年了,还像刚做好的一样结实。‘’
‘’你说,我来。‘’我起身给工友烧开水。屋外雨水酣畅淋漓,雨水报秋讯,天凉好个秋。不能上班,工友说的那个郭实在把我吸引住了。
‘’郭实在的相貌未免太’实在’了,
个头不超过你的下巴,(鄙人一米七五)个头不高也就算了,头发也稀疏的和秃子差不多,右眼还是只玻璃花。没办法啊,爹娘给的模样,命啊。郭实在找媳妇太难了,那年,实在走了狗屎运,捡了个不花钱的媳妇。‘’
‘’烧高香了,祖坟冒青烟了。‘’我笑着说。
‘’那是个在村外走一遭,转身就摸不着家门的女人。总比一辈子打光棍强啊,没花啥钱,她成了实在的老婆。‘’
‘’一年后,老婆怀上了他的骨血,实在心痛他那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并不招人待见,并不被人看好的老婆。老婆是个半脑壳,半脑壳的老婆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婴,实在请人给孩子取命叫小凤。那是冬天的事,我并没有见过那女孩。‘’
‘’总算有个家了。‘’我说。
‘’春天来了,我相信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许多人的心情都是快乐的。可是,实在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半脑壳女人竭斯底里的哭声,他那叫小凤的孩子死了。实在的老婆在被窝里吃过实在递给她的饭菜后起床了,她站在床上穿裤子,一只脚蹬进裤腿里的时候站不稳了,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不是的,准确的说,她一屁股坐在了孩子的脑袋上。孩子死了,她把孩子压死了。‘’
‘’郭实在腋下夹着一捆干谷草,谷草里卷着初来人世才几个月就夭折了的女婴。村西二里外就是他要去的乱坟岗。他一路走一路哭,醉酒似的脚步踉跄,那凄惨模样,真是令人不忍目睹……‘’
‘’作孽啊!‘’我叹口气。
‘’有春花就有秋实,两年后,实在的老婆又有喜了。即将临盆时候,郭实在出村给人做家具去了。实在没有老娘,他父亲听儿媳妇呼天喊地的嚎叫,惶急的去找接生婆。‘’
‘’大惊小怪的,至于吗?你这样喊妖似的叫唤,召来小鬼要坏事的,况且,女人生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杀猪般的嚎叫,就像天下的女人就你有本事似的。这样吧,你索性用被子蒙了头,外人听了,也没这样的刺耳惊悚,还早呢,我先回家把锅碗洗了再来……‘’
‘’女人听话的用棉被蒙了头,她的嚎叫变成了呜咽的呻吟……‘’
‘’傻媳妇吆,咋不让你公公早点叫我啊!是个男婴,只露出来了头颅,已经窒息,哎吆,真是可惜了啊!‘’接生婆唏嘘不已。
‘’命啊!‘’豫北的工友感慨万千。
‘’真是作贱生命,那接生婆是个滥竽充数的庸医啊!‘’我愤慨的说。
‘’那接生婆的一双手迎接过多少新生命啊,我就是她接生的,她的一双手就像一座连接光明的桥,她给多少人家带来过欢乐幸福啊。可是,接生婆那双神奇的手,在这半脑壳的女人面前咋就不灵验了呢?‘’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的问。
‘’半脑壳女人再也不会生育了,郭实在到死也没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孩子的面。‘’
‘’没有孩子笑声的二人世界太乏味了,郭实在想抱养一个孩子,那个深秋的午后,他去邻村看那个即将抱养回家的小孩儿了。‘’
‘’挺好的,实在要当爸爸了,他咋死了呢?‘’
‘’那个挨千刀的杜赖子真是作孽!新乡老乡忿忿的说。那是个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臭名远播的混蛋,是个永远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儿汉,他叫杜赖子。‘’
‘’过了霜降节气的深秋,棉花棵子上稀疏的棉桃子,再也无力开出洁白无瑕的棉花来了。这时候就要摘下来,摊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让即将来临的寒冷和大风使棉桃子张嘴吐白。暮色黄昏的时候,棉田里的社员们走的只剩下实在的老婆了,她没有完成定量的摘棉桃子的任务。‘’
‘’色狼杜赖子像个幽灵,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郭实在的老婆,他一下子扑倒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将枯未枯的棉花棵子,劈啪作响,在两人的身下倾覆一片,呻吟不至……‘’
‘’霸王强上弓,全然不顾及女人的感受,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牲!‘’我不由爆出粗口。
‘’这难道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可怜的女人啊,她的命真苦啊。‘’工友感慨万千。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泪水流干的女人是被丈夫背回家的。‘’
‘’那么窝囊的女人竟然那么刚烈,实在的老婆上吊死了。第二天早上,实在家的房梁上,挂着那个屈辱而死的女人,她僵死的身体像个巨大的感叹号,拷问着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她大张着再也不能发音的嘴巴,无声的诅咒着那个衣冠禽兽杜赖子,是他,将她推向了永无天日的黑暗。‘’
‘’郭实在好像变成了哑巴,偶尔去他家的人出来说,‘’实在不停的在磨刀石上磨斧头,明晃晃的……‘’
‘’死了老婆的郭实在只做一件事,寻仇,百里寻仇,锲而不舍。三个月后的一天黄昏,那个该死的杜赖子,终于被郭实在堵在了一条胡同口。‘’
‘’实在哥,饶了兄弟吧……‘’
‘’好,饶了你!‘’呜的一声,一道寒光一闪,杜赖子的一只胳膊被砍落尘埃。
‘’妈呀……‘’
‘’我饶了你,天不饶你!我饶了你,我老婆不饶你,去死吧!
呜,咔擦,呜呜,呜呜,咔擦,咔擦,斧子高举落下,落下高举……”
“不消一杯茶的功夫,郭实在成了一个血人,杜赖子成了一堆血泥。”
‘’激愤杀人,法律大于情理。投案自首的郭实在被判了无期徒刑,我再也没能见到他,那郭实在最终还是死在了狱中……‘’
‘’人,挣死累活挣不出一个命字,人啊,瞎活哩……‘’工友好像没话可说,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一味的长吁短叹。
‘’郭实在,如果真有下辈子,但愿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强者。屈辱的女子啊,倘若真有来生,你就做一个有福的女人吧……‘’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2020年8月11号14点,落笔于山东淄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