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仁昌
我们这一代人,童年是在贫穷和困苦中度过的。

少年
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父母起早贪黑,也难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其实,我们那个小山村,家家户户都一样)。我的童年是缺项的一一我还没出生,奶奶就去世了,爷爷整年在外打工(那时叫扛大活),只有过年才回家住个十天半月。因此,我们兄弟姐妹没享受过“隔辈亲”的感觉。我是家里的长子,刚刚懂事,就不得不用我那稚嫩的小肩膀,帮父母分担生活的重担一一挖野菜,薅猪草,搂草拾柴,莳弄菜园子。每年冬天,我都要拎着镰刀耙子,背着草绳和母亲给烀的饼子地瓜,进到老边山的沟里去搂草。一个孩子,孤零零地在深山沟里,刀砍耙子搂,把柴草捆成一人高的草个子,然后再扛到山下的停车场。饿了,吃块饼子或地瓜,渴了,喝囗山泉水,直到天黑才下山,笫二天天沒亮又进沟。四、五天的劳作就够车了,请生产队派辆马车,把柴草拉回家,大半年做饭的柴草就有了……
青年
母亲不但能干,还善于精打细算。生产队每年秋天分的毛粮(每人300来斤),不少人家不到半年就颗粒不剩,而母亲却是细水长流,忙时吃干,闲时喝稀,而不管干或稀,都是糠菜掺半,总让一家人一年四季能吃上饭。母亲善良,我们家小菜园莳弄得好,见有的人家青黄不接时吃不上饭,孩子饿得嗷嗷叫,母亲就会从园子里拨一筐菜送去;有时叫花子上门乞讨,她从不会让其空手而归,若赶上饭点,还请其进屋,热饭热菜伺候。母亲每年都养一头猪和一群鸡鸭鹅,尽管它们也是吃糠嚥菜,但由于母亲喂得精心,我家的年猪总比别人家的肥,鸡鸭鹅也乐下蛋,鸡鸭鹅蛋大都卖了,油盐酱醋,、孩子们的本和铅笔,就靠卖蛋的钱。偶尔,母亲也炒几个鸡蛋,给我们打打牙祭。母亲炒鸡蛋,那可是个绝活,一把小葱或是一把韮菜,几勺大酱几个鸡蛋,炒出来的鸡蛋酱又香又鲜,就着苞米粥,那是绝配!至今,我还非常得意这口。不过,我们家鸡蛋酱炒的最好的要数小弟,他似乎得到了母亲的真传。我小外甥女住她小舅家时,哪天吃饭没胃囗,就喊她老舅给炒鸡蛋酱。我的侄子侄女及女儿们每回去他们老叔家吃饭,炒鸡蛋酱是必点之菜……
母亲
穷人家,一年四季春夏秋好熬,冬天就不好过了。当时,我们家虽有五间茅屋,可只有几床破被子,也是为了省柴草,冬天我们一家八九口人都挤在一铺炕上,几个人盖一床被子,头脚还得颠倒睡,常常是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抱着别人的臭脚。我小时就好清静,“呲牙”,受不了这个拥挤,就跑去堂兄家借宿。堂兄独生子,只有一个老父亲我的大伯,他结婚比较早,他和妻子睡一屋,我大伯睡一屋,我去了正好和大伯做伴,全家人都挺欢迎我,我也乐得宽松逍遥。嫂子和小叔子,总要开些玩笑,一天晚上我去到堂兄家时,堂嫂坏笑说,我送你点礼物。说着,她递给我一个草纸小纸包,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刹那,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纸包里是一包虱子!原来,白天堂嫂给我凉被时,发现我那补丁罗补丁的破被爬满了虱子,于是便收集了起来。农村有句俗语,穷生虱子富生癞,农村孩子,没有不生虱子的,有时梳头,虱子会叭哒叭哒往下掉。这也不奇怪,一身破衣,一年到头穿在身上,就连换诜,也是躲在被窝里,侍衣服晾干了,再穿上,一年四季,永远是那身破衣,不生虱子才怪呢。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虱子,虱子这种小生物,该是那个年代独有的物种吧……

父母
小时候,最盼的两个节日就是春节和端午节。端午节,再穷的人家也会包点粽子,给孩子们分几个煮鸡蛋。我母亲惯孩子,每年端午节前一两个月,就开始攒鸡蛋,端午节头天晚上,就煮上一大锅鸡鸭鹅蛋,笫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分蛋。尽管我们家兄弟姊妹多,可由于母亲准备的多,每人都不少分,最多时每人分十五六个。端午节这天上学,同学们兜里都会揣上两个煮鸡蛋,好做顶鸡蛋的游戏。家里分鸡蛋多的同学,会挺胸昂头,牛逼哄哄,家里分少的同学,就畏畏缩缩,一幅低人一等的样子。春节,是我们这些贫苦山里孩子真正的“过年”!年前,家家户户都要杀一囗年猪,猪油切块盐上,做为一年的油水,头蹄下水等用于过年享用,而且,还有接神饺子送神饺子可吃。我们家的习俗,不但要吃年夜饭,还要吃年晨饭,而且母亲对这顿年晨饭很重视,大年三十凌晨,母亲就早早起床,烀大梁骨,炖大公鸡,炒菜做饭,天放亮时,一桌子酒菜就备好,接着,就催父亲去接四爷。四爷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就他一个人孤苦零丁地呆在家里,逢年过节父母都把他请到我们家来过。我们家过年,猫狗与人同享,肉再少,母亲也要给猫夹两块肉,给狗扔几块肉骨头。记得有一年三十晚上吃饺子,爷爷发现厨柜里有两块剩下的苞米饼子,他便拿上桌子来吃,母亲夺没夺下来,爷爷说,我少吃几个饺子,给大黄(我家的大黄狗)多吃几个。过年这几天,一般我们都会穿件新衣服,大年初一,小伙伴们走家串户拜年,谁家要是给块糖果,那可是得了宝贝,揣在兜里多少天舍不得吃。拜完年后,我们通常会去滑冰车,捉迷藏,有时还会玩炸碉堡、抓汉奸等自创的游戏。那个年代,别说遥控飞机小汽车,谁要是有把木刻的手枪,大家都会羡慕得不行……
除了盼望年节,我们也很盼望寒暑假。那时农村的小学,几乎没有假期作业,即便有,也是三两篇作文,假期见闻之类,更不用说什么补习班了,可以说,两个月的假期,全是我们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和空间,除了帮父母干些家务和农活,我们可以尽情地玩耍娱乐,山野间、林荫下、小河边处处留下我们的脚印和身影。暑假,乐趣比较多,我们可以上山捡蘑菇,寻野果。新鲜蘑菇,熬汤炖土豆,很美味。有时运气好,半天就会收获满满一篮筐。野果,夏季主要是山葡萄和软枣,轻易见不到。有时,我们也会去小溪里捞河虾捉小鱼。那个年代虽然穷,可河塘里却很丰饶,小鱼小虾怎么也捞不尽。捞一小筒活蹦乱跳的河虾回家一煮,那鲜香劲儿,怕是拿什么山珍海味我也不会换!寒假,我们可以上山捡榛子、野核桃,有时还能捡到一两枝灵芝。在
四爷
……
童年的我,是个惹祸的角儿。而惹祸缘由,都是因为嘴馋。夏末秋初,田里的庄稼基本成熟了,有时和几个小伙伴在山沟里玩,玩到饥肠碌碌时,我就出歪点子,让大家去掰几穗嫩苞米,或是拨几把毛豆和花生,然后捡枯树枝点火,将苞米毛豆花生扔进火堆,火烬烟灭,那苞米毛豆花生也熟透,从灰烬里拨出,一顿狂啃狼吞。尔后,找块水潭,洗净花脸和小黑手……
生产队里有片果园,四周用槐树和树枝围护着。看果园的是名技术员,人很和善。每当路过果园,枝头那红红的苹果诱得我迈不动脚步,有时,就壮着胆子钻进去摘几个。有一次,被看园人逮个正着,可他并没责骂我,相反,还去捡了一兒“风落”(落地果)给我,并告诉我,想吃苹果可在没人的时候找他,不要偷。后来想想,可能是我父母德高望重,他才没有惩处我。
生产队每年都种一片甜瓜,由一个懂技术的老头莳弄看管。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天气闷热,我们几个小伙伴玩累了,有人说,现在要是能吃上个香瓜,该多爽啊。于是,我们动了偷瓜的念头。瓜地是块山坡地,周边种的是大豆,我们几个钻进大豆地里,匍匐爬近瓜地。可那看瓜老头坐在瓜地中间的窝棚前,手里摇看扇子,眼睛撒目看四方,我们根本没下手的机会。憋在大豆地里,一身臭汗。就在我们失望要放弃行动时,那老头似乎热得受不了,拎着条毛巾向不远处的一个水塘走去,然后脱光衣服跳进去。机会来了,大家正要冲进瓜地,我挥手止住小伙伴们。我说,咱们先偷他衣服。于是,一个机灵的小伙伴跑过去,抱起老头的衣服就跑,而我们几个,则冲进瓜地肆无忌惮地摘起来。当老头发现我们时,却找不见衣服,气得他捂着下身,站在塘边破口大骂。后来听说,我们连瓜王也给摘走了。那天晚上,我们几个都很忐忑不安,生怕生产队长来找我们算账,可一夜没事,第二天也沒动静。想来,是那老头老眼昏花,根本分不清我们几个都是谁家的孩子……
童年的生活,是欢乐的,丰富多彩的,值得我永远怀念。童年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本来,写到这里,就该收笔了。可偶然的一件小事,却令我感慨万千,不得不赘述几句。
前几天,偶遇邻居家小媳妇和她妈抱着孩子出门,我随口问了一句:去打预防针呀。她说,抱孩子去学游泳。我怔住了:她家宝宝刚刚五六个月,连坐都坐不住,却去学游泳?!
现在城里的家庭,每家每户只有一两个孩子,却有好几辈人宠着,真正是小皇帝小公主。然而,“皇帝”和“公主”是没有自我的。他们刚刚懂事,就要去学弹琴,学唱歌跳舞,学美术书法,学武术英语。上学后,每天老师不但留一堆作业,还要进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就连节假日,也排得满满的。望子成龙乃人之常情,可却因望子成龙,剝夺了孩子们的金色童年!与当今的孩童相比,我们小时候没有牛奶,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可我们却有着富有奢侈的童年!
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们吧!让他们享受享受该有的童年吧!

作者简介:沙仁昌,1946年农历8月29r日生,1968年毕业于新金四中,1980年毕业于大连师专。曾做过农民,教师,公社广播站编辑,《海燕》编辑,副主编,主编,社长,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天女木兰》,长篇小说《天女峪恩仇》,《口袋里的美国》,纪实文学《写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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