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七)

这天傍晚讲评，许队长刚刚说完“讲评结束”，“地面训练”还没出口，宋科长满脸笑意推门而入。

“小张，你的退役申请体委已经批了！”他热烈祝贺似地大声宣布，一边巡视四周找寻我的位置。

“真的批了？！”我“腾”地一下从一个角落里站起。

“真的批了！而且还有人主动帮你联系了单位呢！济南机床四厂！”宋科长看看四周，沉吟一下，“不过，你去了，要从车间学徒工干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还有人主动帮我联系工作？！这么说我马上就可以走了？！感动与欣慰之间，我的“行啊”二字欣然出口。

“机床四厂，它在哪儿？市里还是郊外？”欣喜之余，我没有忘记补上这个关键问题。

可不！车工嘛，工作时间自然是不能看书，所以我能用来自学的时间有限，所以这个机床四厂一定要在市里，在有公交、有书店、有学校、有老师的市里！就像现在已经具备基本常识的我们购买房产，自然是三个基本原则：一是位置，二是位置，第三还是位置！

“哟，这个我还真没问。要不我再抽空帮你问问？”深秋的时节了，宋科长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春风满面。

我想问句“它要不在市里怎么办”，但万一我这么一问被领导认为是拒绝，再把我的退役审批收回去，所以我只能在内心祈祷，没敢执着追问。

回到宿舍，郑莉问我：“你知道车工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啊！我爸厂里就有一个车间全是车床，小时候我们经常跑到车间门口，远远地看着里面的叔叔阿姨将面前那些机床上的某一部分上下左右移动一下，一大块金属就被削掉了，比前院小富她妈削苹果还容易。每次抢着上去捡那些从车床上飞出来的铁丝碎屑当玩具，我都对那些了不起的车工非常羡慕…哎，郑莉，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大胆、最浪漫的梦想什么吗？”

“是什么？”郑莉看我。

“就是像我爸爸厂里那些年轻女工一样，做一名穿着天蓝色背带裤、迈着婀娜摇曳的脚步、甩着手里哗啦作响的钥匙、定点上班下班的青年女工！”我拿起桌上的镜子，审视着里面的自己，梦想虽已遥远，想起依然亲切，“机床四厂青年女工张立新，怎么样，像不像？”

“车工好像不是干部编制……”郑莉十分冷静。

“哦，工厂嘛，当然既有工人也有干部啊！”纯简幼稚的我沉浸在退役获批的兴奋里，一点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顺着自己的思路往前遐想遐想再遐想：我离开机场，去四厂报到，到车间上班，回宿舍复习……

“只是，车工要三班倒，总也睡不够觉，而且还特别费眼，视力不行，特别容易出残品……”也许受郑莉影响，我停止了对镜子里准车工女学徒或学徒女车工的自我欣赏，开始想到事情的消极方面。

“对了，我二哥的周村纺机二厂就是车纺机配件的，而且我二哥就是他们厂的质检员，每天拿着卡尺按丝检测，有次还把他那个银色的圆形卡尺拿回了家，一边比划展示，一边解释一根头发可以劈成多少多少丝……”

“你在天上都经常看不清十米直径的沙盘，有时甚至找不到机场，现在倒要去做一个按丝生产的车工，这可的确有点那啥……”

地面练习的哨声吹响，我和郑莉的谈话中断。

地面练习回来，我已忘了郑莉的提醒，坐到桌前开始写信。虽然从小习惯了独立自主，但工作调动这样的大事，还是应该跟家里和高科说说。

我分别罗列了机床四厂“虽然只是市属然而也是全民单位，而且应该是在市里，方便我买书、报名、报补习班、开介绍信”等优势和“当车工、三班倒、费眼劳神、睡不够觉所以不大利于我业余复习”等劣势以及“现在国企职工都在下岗，能去这儿已是不错”的最终结论，表面是征求意见，实质是告知决定，因为我别无选择。

高中毕业的小哥很快作为全家代表郑重其事给我回信：“无论你去哪里，干什么，家里一概没有意见！”

意料之中。家人没职没权没地位，没人没钱没关系，面对突变，一筹莫展，能有什么意见？！

接着，高科10月19号的回信也到了。

立新你好。来信收到。因工作学习很忙，故至今才得回信。你非常爱英文，这很好，我就是缺少这一点。你的即便考不上大学，也不放弃英文，我是很支持的。望你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工作学习，都要认真负责，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关于你到济南机床四厂工作之事，要有（由）你自己决定，要和家中商量，我对此厂的情况不了解，故无法拿出意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上大学。你需要什么书，就来信，北京的书是比较全的。

九月中旬我被选为班长及三好学生。今年开的四门课……

有点失望。虽然我并不期望他能给出什么高见，但我期望在这个特殊而关键的时间点上，他能真正理解我尽快退役的迫切心情，能充分相信我自学高考的坚定决心，能大声说出“我坚信你无论去哪里干什么都能凭自学考上大学”或“无论你能不能考上，我都与你不离不弃”等令孤立无援的我愿以生死相许的爱的誓言！

但他没有。他对机床四厂不置可否，只再次强调希望我能考上大学且口气冷静措辞平和，根本不像在谈恋爱。

也是，现在的我，家里一无所有，个人一无所长，自学高考又是何其艰难，大学之梦又是何其飘渺？所以他现在就要谨慎措辞留有余地，以便将来进退有余。

他这态度，我不喜欢。作为一个从小生活艰苦家教严苛的小姑娘，一个豪侠仗义的山东人，一个两次大难未死应该必有后福的运动员，我的爱情，应该干净、纯粹、毫无算计、不讲条件、美丽又浪漫、完整又彻底……

默默躺下，信放胸口，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孤独。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中国政法大学等三家顶级中国大学全职教师/兼职教授，CPC、NP、UDI、JDC、JDC-SOUTHERN等五家特大跨国外企职业高管/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工商管理及英语培训首席专家/首席讲授，专职写作者（《全球通用【张涵英语】速成宝典》、张涵自传《痴情地活过这个残酷的世界》《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奥帆赛主题曲《我们航行》（词曲唱）获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优秀歌曲大奖、《中华在崛起》（词曲唱）一月网转超过千万并被各大音乐网站收录，《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