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介绍作者
作者贾广礼,山西沁水十里人,是山药蛋派作家赵树理先生的同乡,具有十里人以打油诗会友的特质,贾老师尤其出口成章,一会儿一篇,一篇就老长。而且调侃起来以一当十,正经起来一字千斤,写个题图从不跑题,做个散文含情脉脉,是一个自信乐观的环卫工人,却被众人誉为是曲艺大师,故事大王!
第一回 我可怜的媳妇三小
岳母去世已有半年之余,可我的三小仍转不过那个劲来,整天以泪洗面,郁闷寡欢,本来就瘦弱的身材又缩小了三圈。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原本脑瓜上还有那么几十根头发,因为过于发愁现在竟连一根也没有剩下。光秃秃的映现在左邻右舍的眼帘中。煞是难为情。俗话说得好:
为人不疼自家妻
犹如棺中一具尸
有愧同床共枕情
干脆撞墙早点死
我老三虽说有些窝囊,但好呆也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三小就这么痛苦下去而无动于衷。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个环境,也许能好一点,可是咱一没技术二没票票,去何处容身,罢罢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不信幽幽宇宙乾坤能没有我的三尺之地。进城打工去。为了爱妻说走就走,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三小,可她死活不同意,她说燕家掌是我俩爱情的根据地,是她的灵魂,说啥也不走,那个场景让人心酸难过:
摸摸锅台看看床
瞅瞅楼梯拍拍箱
篱笆小院情万缕
难舍难分是故乡
在此活了大半辈
离开难受若搅肠
砖头瓦块皆心肝
鸡屎鸭粪也觉香
功夫不负会说人,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妻子三小终于想通了,愿意和我进城,细心的她临走时不忘让我用石板堵住了门窗,猫道。栅栏门上的铁锁用方便面袋袋裹了一层又一层,穷家值万贯嘛,把所有的圪栏棒楔统统放在楼上,把饲养的那头可爱的小牤牤也贱七二八卖给了庄坡林堂,还有老母猪也给田家崔万虎捎信让他赶走。离家的那个早晨那才叫:
背背搭搭尽行囊
大包小包为干粮
晨早走出茅草屋
夜晚不知睡那床垫
寡妇李婶抹眼泪
垮汉王叔搓手掌
声声保重似剪刀
句句告别剜胸膛
我在众乡亲的唏嘘声中告别了燕家掌,我的家,来到了晋城,在坊圩的帮助下当了一名环卫工,三小也不再哭哭啼啼,振作起来也去应聘了一份工作。
这不今天是端午节,她吵着闹着要去嘉丰看她的二姐,我很担心她那个二姐夫。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怎么还不回来,不知牤牤会把她怎么样了?
第二回
我的三小昨天去嘉丰看望二丫两口子。今天午时才回来、在东站和我视频让去接她,在手机里看到三小眼含泪水,语无伦次。刹时我秃脑门上就渗出了冷汗。随即骑上车玩了命的朝东站奔去,脑海中就一个念头,一定是牤牤欺负了三小,对她造成了伤害,你等着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那才叫
欺妻之事不可饶
复仇怒火胸中烧
万一三小病又犯
牛毛大把往下薅
三小,三小,我大声喊着朝三小跑过去,三小一看是我,就像落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下扑进我的怀里嚎啕大哭,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二姐夫,~~二姐夫他~~二姐夫他,我拍着她的双肩怒问:他把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急死人了。三小好不容易止住悲声说:二姐夫向我借钱,此语一出弄的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问几遍,吓死我了,还以为把你怎么了,是借钱呀,他家怎么了?三小急了,回家再说。
事情原来如此:二丫和牤牤自岳母死后,打工去到嘉丰,挣了老鼻子钱了,生活奢侈,纸醉金迷,本就妖骚无比的她非要去拉双眼皮,可能是电视剧看的多了。结果被感染、两眼肿的像个核桃、住进了武安医院、费用惊人、把家里所有的积畜花的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那才叫:
人闲荒诞不经
钱多烧的不行
吃饱撑的难受
无端糟贱眼睛
听了三小讲完二姐的事,我长出一口气。心想只要你没被他糟塌、就万事大吉。至于说借钱、借什么借给他又如何?咱老三是谁、羊群里的狼——形象煌辉,秃顶上的虱——唯我独尊。三五百块有点吃力,三五十元不在话下,牤牤啊牤牤你也有今日?也有求我老三的时侯?苍天啊!大地啊!我总算舒服了一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天下奇葩年年有
今次发生在吾家
三小已经五十二
居然开怀生崽娃
人逢喜事精神爽
眉开眼笑泪沾纱
老来得子最幸福
看来苍天没负咱
真是无法想象三小今年都五十多了,居然还能怀孕,刚听到这消息时我竟瘫倒在街上,口吐白沫,抽成一团,不省人事,惊动了路人和交警,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打了120,才把我送进了医院,经过量血,CT一番折腾后,医生说无大碍,是兴奋过度,说要不是体质好后果不堪设想,纯属扯淡。注射了几针然后回了家。
到家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亲戚朋友报喜,本应先告诉老大文军,可不知不觉就打给了二姐夫,二姐夫听说后,笑的前仰后合,那个调皮劲又来了,就敲起竹板送过来一段小块板:
竹板一打开了腔
首先祝贺光头強
七十老翁能得子
这事想都不敢想
可他真的已发生
而且就在燕家掌
鸡也飞,犬也旺
鹊儿登枝拍翅膀
海棠树下蝶翩翩
草丛蝈蝈大声唱
现在我升二姨夫
孩子满月得帮忙
上礼喝酒这些事
还得认真去思量
免的说我太小气
三杠之嘴胜似枪
手机里二姐夫说起来没完没了,清脆而又响亮的竹板声震的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出于礼貌只得咬牙听完,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抽出空来再告诉大姐夫,大姐和大姐夫听说后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很担心,万一和我一样受不了刺激瘫痪了怎办。总不能要了个小人,死了个老人吧。还好过了老大一会终于喘过气来,连连说可贺可贺,这时候也顾不得说顺口溜了,通过这次惊吓我再也不敢告诉其它亲戚了。
自从三小怀孕后,我辞去了环卫这份活,专心在家侍候她,翻资料,找书籍,上百度,生着法的改变食谱,换花样,满脑子都是这些词,浑素搭配,营养平衡,忌生忌冷,整天围着个水裙除了茅房就是厨房,那才叫:
老来得子,好事一桩
喜在脸面,乐在心上
窝囊半辈,终于一狂
老三府第,灯火辉煌
水果散甜,厨房飘香
祝贺人群,你来他往
再看三小,白白胖胖
馋坏喊山,气死牤牤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拐拐弯弯,坎坎坷坷,三穷三富不到头,没想到我临老了,祖坟上还冒出了青烟,喜得贵子,可算是后继有人了,我白天笑,晚上笑,就连做梦也在笑。光笑不行,接下来就得谋划未来,在孩子身上多做点文章,老一辈的苦说什么也不让下一辈再吃,再不济咱也得把他培养成个乡长县长什么的。
第四回
太阳和月亮就像马戏团里玩晃板一样,一下一上,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就把我儿子从地食晃到了满月,(注地食就是出生第三天)接照乡俗儿子过满月是件大事。咱也不能落伍,就是花尽积畜也得办的风光体面。
这几天可把我忙坏了,下请柬,订宴席,购烟酒那样都得自己伸手,累的鼻涕参沙,嗤牙咧嘴,晚上倒在床上腰疼背酸,哼哼唧唧难以入睡。三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柔柔的对我说:孩他爹你悠着点,不行的话给二姐夫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帮忙,别把你给累坏了,说着眼睛里还闪着柔情的泪花。我一看心里火辣辣的,早把苦累抛到了炕边,拉着她的手说:没事三小,我能顶的住,咱还是别让二姐夫来吧,他那人你还不知道,爱贪小便宜,又难缠,是个沾不住毛斤四两的货。帮不得一会会,肯定是既让咱领情又让咱破费,临走还要拐你个条把烟,瓶把酒的,那咱不就吃亏了吗,吃亏的事咱老三再傻也不干。三小听着有理也就打消了念头。同时深情的在我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也算是对丈夫的支持吧。别说就这么一个吻顿时使我热血沸腾,骨头关节都嘎嘎作响,犹如在心里燃起了一堆熊熊大火,烧的好受,烧的惬意。同时把幸福也给烧了出来。这才叫:
人逢喜事精神爽
笑声甜美又爽朗
最好莫过老得子
带来幸福和希望
骄妻脸上绽开花
憨丈秃顶闪银光
篱笆小院欢乐多
山墙磨道雄鸡唱
宴席就订在泽洲公园旁,依山傍水,是个有名的五星级大酒店。为了这次满月我也是拼了。八音锣鼓就顾了两帮,轮番敲打,声调铿锵嘹亮。走秀秧歌队在酒店门前宽绰的地面上,打着花伞,摇着绿扇,扭来扭去,格外的卖力。彩色的拱门在鼓风机的给力下,小脸憋的通红,浑身涨的鼓鼓的,发狠似的在向客人招手致意,尤其是孩的舅舅张彩富同志最忙,把烟酒茶水果饮料之类的东西逐个摆在桌上,远房表婶杨花儿也帮着把高平十大碗码的整整齐齐,尤其是玉苗,国苗和坊圩几个姑姑跑前跑后,不是这里绑绑花环就是那儿挽挽气球,孩的大姨倒是想帮忙可那二百多斤的身子想帮也帮不了,孩的二姨能干活可就是懒的不干,也就没打算指望她,这会她忙的连她也顾不住,一会儿梳梳卷毛黄发,一会儿涂涂唇膏口红,不是照镜子就是扯旗袍,妖妖叶叶活跟牤牤一个熊样,我看着就来气,可嘴上还得二姐二姐的叫着。这才是:
儿子满月邀朋亲
突然来了一妖精
脸上粉厚直掉渣
嘴唇难辩红与青
左右耳坠迎风摆
玛瑙钻戒金裹银
短袖吊袋开衩裤
摇头晃脑笑盈盈
今天我是主角,得有气派不能干活,任务是陪客吃饭,伴朋喝酒,这个桌上碰碰杯,那个桌上唠唠磕,不是孩的姨夫就是孩的表叔,来的都是亲克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满月不比结婚,来的都是长辈大人都是正儿八经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人稳重,个个儒雅。唯独他二姨夫王进军跟捏人就不一样,溜溜秋秋,凡是和他相仿的女性总要找借口过去搭讪,两只色迷迷的眼晴的溜溜乱转,喷着欲火恨不得把人家生吃活吞了,反正大伙也不在意,素性起哄让他来段快板,这是人家的強项张口就来:
吃块瓜,润润嗓
先敲竹板后开腔
今天贾府做满月
最乐莫过光头强
中华烟,红高梁
葵花饮料水果糖
酒店雅间几十桌
灯红酒绿怪排场
有表舅,有村长
可悲不见丈母娘
三小五十还开怀
日怪事儿第一桩
锣鼓敲,鞭炮响
等会吃饭都别抢
松开裤带拼命造
过了此村没那庄
这会只见酒店服务员推一辆小车把一盘盘冷热浑素全部上齐,牤牤只好收场跟一帮老娘们坐在一起,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这桌都是些大辈份,像林堂哪,必政哪,文军哪,传德哪,维新哪,我得站起身来挨个敬酒,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大伙才开始随意,划拳的,敲杠的,猜棒的啥都有,正喝的尽兴,实然崔万虎悄悄的杵了杵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姐夫正偷偷的把桌上的烟往口袋里装,同时二丫也没闲着把桌上的葵花奶糖毫不克气的也收了不少。我说二姐夫今天怎么不坐到我这桌,原来如此[呲牙]那才叫:
见人三分笑
心里尽是窍
不分里与外
见谁把谁绕
待客不得不风流,今次满月席办的不能说无光无限但还算说的过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没几杯就爬在桌下不省人事,等醒来时只见三小正在喂我醒酒汤。口里一个劲的叼叼你呀,你呀。
第五回
自打丈母娘去世后我带三小在城市生活了几年。各打一份工,日子还算免强顾得住,如今我俩有了自己的宝宝,三小为了照看孩子不得不辞去那份洗碗的工作,就靠我一个人挣的那点钱养家糊口,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紧巴巴的。除了房租和水电费所剩无几,现在最要命的是三小身体瘦弱没有奶水,孩子得靠吃奶粉过日,屁大点一桶奶粉比几缸麦豆还要贵,真认人受不了,没办法只好用她姥姥当年教的土办法贴陪些米汤来喂孩子,可城里的小米一来不便宜,二来也不绿色是靠化肥种的,熬出来的米汤它不浓,清汤寡水孩子死活不喝,困的满嘴是口疮,疼的整宿直哭,吵的大人无法入睡,把个三小累的死去活来,再看看孩子现在瘦的比猴子还小那么三圈,已经八个月大的孩子,上秤不到三斤,还没有成了精的耗子大,长的比他爹还要难看,更让人不爽的是小小年纪居然谢了顶也是个秃的,这一家老禿小秃的可麻烦透了,所以三小平素都不敢抱孩子出来,生怕邻居笑话,如此看来这老来得子并不是什么好事。那才叫:
龙生龙来凤生凤
耗子下儿会打洞
老来得子未沾喜
反而弄个大脸红
营养不良体缺钙
半岁婴儿像老翁
丈夫含羞头不抬
骄妻害燥眼哭肿
这羞归羞恼归恼,孩子毕竟是自己亲生所养的,总不能抛弃不要吧,虽然指望儿子当乡长的梦想破灭了,但日子还得往下过。为此我和三小整整合计了三个黄昏两个五更,最终决定还是回老家,三小说:老家人烟稀少,个个憨厚老实估计没有人笑话咱。我一咬牙一跺脚附和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回老家,回生我养我的燕家掌去。这才叫:
背井离乡五年半
如今又得往回还
并非锦衣去祭祖
只缘进城太艰难
人熊千里也窝囊
实结到那都扯淡
既然不能台上戏
只好旮旯胡同站
回来了,又回来了,到家后第一个和我们打招呼的是坡底五保户王寡妇,我随即说:王婶你好,看来你很硬朗,身体还好吧。王寡妇连连说:好!好!好!阎王嫌我丑不要我,说着指了指三小,哎,三小你怀里抱的是个啥,咱这里不缺猫,还革得住从城里抱一个回来,(革得住就是趁不住)三小脸一红竟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赶忙说:王婶你没看清,这是我俩的孩子。王婶听罢嘴撇的像个波箕似的,给我看看。她掐起孩子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孩子,口中喃喃自语,不象,一点也不象。头摇的和拨郎鼓似的,我连忙问,王婶什么一点也不像,倒底是山下人说话直来直去,一点弯都不会拐,也不照顾别人的感受,我是说孩子长的不像你。我急忙打园场说:当然不像了,我是老来得子,要说像也只能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要是和我现在比那肯定不像了,王婶识趣的干呵呵了几声走开了。三小在她背后狠劲呸了几下。算是出了一口闷气。这才是:
儿子缺钙体欠壮
乍看乍像黄鼠狼
别瞧幼小不节柳
将来必定当乡长
穷家他也生贵子
不是封候便封王
休闻别人说什么
咱只当风过耳旁
刚一踏进小院映入眼帘的是满目苍夷,门上包锁的方便面塑料袋早被太阳晒烂,尸身不知飘向何方。只留下锈迹斑班的铁疙瘩锁仍吊死在原地。倒是山墙上的干辣椒依然健在,只是成了两个颜色一半发白一半微红。院中央的老杏树也因主人的离去,悲伤过度,显的老态龙肿。房檐口的瓦掉了许多,也和主人一样豁牙漏口。
此时容不得我有过多感概,因孩他娘已经瘦惫不堪,我急忙开门烘火,先烧一锅开水供娘俩饮用。
就这样我和三小又开始了男耕女织的生活,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是升起的地方变了,在晋城是从客远东站升起,在这里是从青龙山庙后升起的。
这才是:
怪事发生在身边
痴人奇谈一篇篇
老来得子黄梁梦
留下笑柄在人间
第六回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三小抱着孩子,坐在杏树旁的碾盘上边唱黄梅戏边喂孩米汤水,你别说自从喝了燕家掌的水后,我的宝宝由黄鼠狼长成了金丝猴,变化很大,效果明显,尤其是小秃脑瓜上也已漫了薄薄的,绒绒的一层说黑不黑说黄不黄的寒毛,这点令我俩很欣慰,更让我俩高兴的是孩子终于有了名子,叫大圣,这个名字好听又镇邪,的确不错。
说到起名子那可是一波三折,我和三小曾经也起了好多,狗蛋,猪儿,有根,生发,秃崽等等,可是没有一个合心思,愁的我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常犯寻思,怎么起名比生孩还难。没办法才抱着孩子去到东峪老寨沟找到马匹(注:马匹就是巫婆)认人家看了看孩子的五官长相,又算了算生辰八字,然后闭眼沉思良久才说:就叫大圣吧,当时我很满意,因孩子长的像猴就应该叫大圣,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就不行呢,恨只恨自己没文化,白白卯了五斤鸡蛋二瓶罐头。
就这样我和三小精心呵护着我俩的大圣未来的乡长。过着于世无争的生活惬意又爽心。
时近六月正是农人轻闲的季节,这天三小让我去地薅些豆角准备晌午吃卤面。我去地的途中正好遇见昔日相好过的寡妇小花,两人就在地边侃了起来,难免丢个眉眼送个秋波什么的。时间误的可不短。
这时的三小很着急时不时两眼直朝大南沟望去。心里焦急道:他爹乍还不回来,说好了等着他摘的豆角晌午吃卤面,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还不见人影,怎么摘豆角比种豆角还费劲呢?肉不济济做什么也没个利索劲。正埋怨着,忽见有个锃光瓦亮的脑袋朝院边走来,口里还哼着顺口溜:
老汉今年六十八
耳不聋来眼不花
饸饹一顿吃三碗
易长赘肉难长发
自从回到燕家掌
活的风流又潇洒
绿水青山空气鲜
荆茂林密无扬沙
六角蜘蛛织情网
带刺蜜蜂采芳花
老三生活很规律
席梦床头逗小娃
妻子一笑百媚生
乐的张口掉假牙
离开城市回山村
撂下扫帚种桑麻
三小一看是老公回来了就嗔怪道,你快点,瞎哼哼个啥。跟驴叫似的,晌午了还没做饭,我应道:急什么咱现在又不上班吃到宋火算宋火(注:宋火意思就是啥时候)看见豆角不不连连的,就多摘了些,明天让公交车给嘉丰你二姐捎去,也让他们尝尝咱家种的绿色菜,三小把孩子塞给老公,边崴豆角边说:想起二姐两口子我就来气,抠的要死,咱回来二年多他来过几次。就是年时秋天来了一次,还是回家办医保顺道上来看了看,也不嫌寒碜,拎了一小提酸酸乳,不值二十块,恶心人呢。临走还拐带了咱一布袋小米。不给他豆角,明天给山神凹大姐送去。我连忙劝三小说:计较那些做甚,地里长的,又没花钱,让他吃的想的吧,这才是
贪婪拐骗总吃亏
到老也是一堆灰
憨厚实结不为傻
凡事最好先退退
得道多助人缘好
因果报应坏在嘴
大智若愚心胸宽
近君远奸没后悔
三小继续说:二姐就是不如大姐,别看大姐二百多斤,身如粉缸,可人舍得实在,记得刚回来那会大姐让大姐夫赶紧用皮卡给咱送来2000个煤球,至今还没给人家送钱,这份情我是忘不掉的,迟早要还个人家。我接茬道:捏不怕到了秋天我去给他们多撇几天玉茭不就还了,怎么也能对得住他。这才叫:
世上人情最难还
藕断丝连横竖缠
只有看势把控度
方可避免两不欢
乡下的生活方式和城市的生活方式是无法比的,就好像花心萝卜比红苹果,各有千秋,很难说虽好虽不好,只是看你如何摆布。
我和三小也是从乡下到城市又从城市到乡下,几经折腾的人,两边是啥情况都熟悉。现在我俩就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霓虹灯下跳舞的红男绿女,没有微信里交流调侃的兄弟姐妹,没有市场买菜购物的砍价杀价,没有纹身摇扇的纨绔子弟,没有露腿漏脐的窈窕淑女,有的只是草堂,篱笆,茅房,整天重复着男耕女织的曲调,从早晨到傍除了去地还是去地,唯一带给我俩欢乐的还是儿子大圣,大圣现在已经四岁半了,偶尔闪口也能喊个爸爸,爸爸,这个称谓我从一岁就开始等,等了将近七十年,终于如愿以偿,快哉,快哉。那才是:
老翁想法有多大
只图有人叫爸爸
临死还能享天伦
此生再也不求啥
第七回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一点儿不假。就在儿子刚满八岁正准备进学堂的时候,三小不幸得了绝症,很快就撒手人寰,丢下我和大圣不管不顾。走的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悄无声息。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反复叼叼,让我克也不敢再找老婆,好好把大圣拉扯成人,我含泪向她保证,一定谨尊遗训。她才放心的闭上眼睛,终年五十八岁。在下葬完毕后我让大圣跪在他娘坟前起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争取当个乡长县长什么的来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风萧萧兮天气寒
三小一去不复返
留下爷俩苦相思
向神祈祷头磕烂
保佑大圣快成人
披荆斩棘永登攀
鸡窝里边出凤凰
龙袍加身做高官
别看大圣长的其貌不扬,三分疑是人七分真像猴。可这孩子身上有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秉性不点不随我,细脚麻沙的的小个个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派头(注:细脚麻沙方言,就是身材高但很瘦)跪在他妈妈的石碑前不吭不声不流泪,只是紧咬嘴唇,双手篡成拳头在地上狠狠捶打。着实让人看了心疼。最后在他大姨和二姨的劝说下,终于脱下肥大的孝衫恭恭敬敬磕了仨头,随大人回转家去。
三小的丧事办的很俭,一来是家境贫寒,二来孤庄辟谷无须排场,况且也没有七姑八婶,你想我都八十大几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亲戚。只有大圣的俩个姨夫和村上仅有的几个远房本家帮着料理。尤其是大圣的二姨夫今次一改往日的流氓习气,跑前跑后,又当亲戚又当伙计,挖墓抬棺举花圈,洗锅做饭放火鞭什么也干,把我感动的涕泪交加,心里忽悠忽悠的不知是啥滋味。这才叫:
表面纨绔内里善
一本正经人伟岸
面带哀色眼含泪
谈吐严肃不胡然
看着外甥犯滴咕
发愁大圣谁来管
三杠如今八十多
老来得子万千难
表现最差的是孩的小舅张彩富,仗着自己是娘脚后的身份,又拽的是从大河来的,根本看不起沙庄这小山沟里的人,在三小的丧事上,橫挑鼻子竖挑眼。指桑骂槐,吆五喝六,拉着个脸派头十足,就跟谁欠了他三升豆似的。不是嫌三姐穿的不好,就是害盖的不厚,又要让顾八音,又要让耍晚会,他也不看看他三姐夫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温饱都是问题那还有闲钱往这花。可是又有谁敢出来吭声。这时候孩的大姨夫实在看不下去就和他吵了起来。大声道:
文军(孩的大姨夫)
怒发冲冠把脸翻
亲戚可走也可断
娘舅姑夫算个屁
早些给我滚半半
婚丧嫁娶无定数
根据家当量力办
只有三个挑十个
纯纯是个大混蛋
孩的小舅张彩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方圆百里谁不知道,特别难缠,活了这么大那受过这个气,于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回敬道:
看见尔等就来气
丧事办的不乍地
生前俺姐吃尽苦
死后还要被人欺
说破大天也没用
再敢犯犟挨鞋底
拿上棉花纺一纺(访一访)
彩富不是好惹的
大圣还小,我又悲伤过度,半身瘫软,管你狼吃羊还是河刮地,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谁还管你们争吵。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还是二姐夫出来解了围,他毕竟也是沙庄人,对彩富也是厌恶到了极点。只见他走到彩富面前道:
孩的舅舅你别嚷
坐下听咱慢慢讲
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里是在燕家掌
小甲虽大离这远
跑去叫人难赶趟
此处山高皇帝远
休说狂话少犯犟
如果这样闹下去
可能挨揍吃圪棒
见好就收为俊杰
避免都把和气伤
就这样靠二姐夫的连哄带吓,终于把孩他舅制的服服帖帖,丧事才得以办妥。等众人陆续散去后,大姐夫二姐夫稍待了一会也相继开车离去,偌大三间草房就剩下我和儿子大圣。大家有所不知其实失去亲人最痛苦害怕的时候也就是身边没有他人的时候。
我颤抖着双手拿起门后挂着的毛巾,老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环顾屋里的陈设那一件不是三小生前摆弄过的,如今人去楼空叫我可怎么活呀。苍天啊苍天,你为啥留下我受此痛苦,为啥不让我和我的三小携手并肩赴阴曹,正在悲痛欲绝之际,突然院里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原来是二姐夫又返了回来,我以为他肯定是来要小米的,谁知他只说了一句话:老三,我要带走大圣让他去嘉丰上学,你好自为之吧。不等我回话就把大圣塞进车里,猛踩油门飞驶而去。
我呆呆的站在院边,满脑就一个担心,二姐夫呀二姐夫,你千万别把大圣教成个说快板的,他将来可是要当乡长啊。这才是:
命运多舛常遭难
可怜暮年死老伴
虽说膝下有一子
何时能成顶门汉
第八回,垮汉生涯
大圣在她二姨家生活的很好,常言道,没娘的孩子三分乖,一点都不假。白天去学校读书晚上回来做完作业赶紧帮他姨夫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洗洗碗筷,拖拖脚底,据他姨夫讲孩子识眼色,也懂事,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说实话我一年也去不了几次,不是有多远去不了,而是不想打搅孩子学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孩子就要参加高考,现在的大圣出落的很是不歪,长高了,吃胖了,圪脑上的头发也是密密码码也长出来了,不敢说一表人才,其码像个正常的人。就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让三小看见,肯定高兴的能背过气去。这才是:
走在春风里
瘸腿他也俏
看谁皆顺眼
做梦都在笑
自从三小走后,孩子也不在身边,我的垮汉生活才算真真拉开序幕。那才是:
起床蹬开被
饭后撂过碗
常吃不拦汤
图的是简单
这些倒是其次,最烦的是老寒腿类风湿却偏偏得的是前列腺,尿频,尿急,尿不净,裤裆就好像七月份连阴天一样,闷热潮湿,整天是:
来来回回茅房窜
十次就有九次晚
未待裤带全解开
已经出去一少半
返回来再看看家里,杈杷扫帚堆满了楼梯后,潮湿的脚底上还长了一层绒绒的白毛,一个瘸了角夜壶放在床边,里边还有二指深的积水,味道犹如醋坛里面泡苍蝇,说不来的那个劲。炉圪台放了一碗小米稀粥,里面夹杂红薯皮,黄里透红,上面爬了不少苍蝇,看样子已经吃饱,有的拥抱亲吻,有的振翅嘻戏,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跟赶集似的好不热闹,这场景:
杂物堆满窑掌后
一股骚味特别臭
门后炉灰似小山
桌面积尘二寸厚
垮汉生活千般苦
寡妇见景万缕愁
人穷志短添惰意
无精打彩皱眉头
凭良心讲自己也感觉寒碜,可就是懒的动,也动过找老伴的心思,一来在三小临死前发过誓,二来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村东头倒是有个寡妇,可她去茅房都得让人搀扶,别指望侍候我了,只好作罢,不过我的生活还是会好起来的,这不大圣已在高考,离当乡长就不远了。我怕啥。
只要有希望
你就甭沮丧
不厌脏与乱
只求心里爽
第九回,穷人的儿子早当家
我正圪摇打跨掐了些柴火准备烘着地锅熘点红薯和南瓜。(注:圪摇打跨❓方言,是形容瘸子的)爸爸!突然背后有人叫,我急忙回头眨着圪斗蚕屎的老眼(注:圪斗蚕屎,即上了火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大圣,身边还跟着个七不踏踏的小姑娘,一紧张手一松竟把柴火撂到地上。结结巴巴说:孩子你乍回来了,只见大圣笑着说:昨天高考结束,二姨夫让我回来给你拾掇拾掇家。说着就要开门进家,我急忙拦住:你带姑娘去南山上逛逛,我收拾,其实是家里不如猪圈,怕姑娘笑话,这不是给儿子添堵吗?这才是:
父亲见儿显尴尬
粗糙大手上下擦
只因屋里像猪圈
害怕姑娘笑话咱
床上堆满烂衣服
脚底到处有炉渣
苍蝇蚊虫来落户
老鼠在此过家家
大圣明白爸爸的用意,毫不介意说:爸她是我的女朋友,叫小艾,嘉丰乡长的闺女,我把家里的状况都跟她说了,没什么。说不定将来就由她来拾掇。说罢掀开门帘进了家。第一眼就看见妈妈的遗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山墙根,取下像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小艾见大圣悲痛欲绝竞也哭了起来,我看到此情此景昏浊的老泪也夺眶而出,那真是:
看见遗像五脏裂
捶胸顿足口喷血
可恨阎罗夺母爱
发誓仗剑把尔灭
大圣哽咽着拿手帕在妈妈的遗像上反复的擦,角角落落一点也不放过,然后小心翼翼的又挂回原处,扭头对小艾说:这就是我苦命的妈妈,希望你记住她。说罢拿上笤帚清扫起来,先是把炕上的潮湿盖底全部晾晒出去,小艾也下手开始洗锅涮碗,我在一旁干着急可又申不上手,干脆坐在门蹲上享受着经过苦难带来的辉煌。那真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代更比一代强
看见儿子有出息
心里甭提有多爽
里里外外大扫除
窗明几净亮堂堂
回头再瞧这个家
又现当年那个样
大圣和小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相视一笑,开始烧水做饭,不愧是在厨师身边长大的,就地取材不大一会一锅清汤饸饹已然做成:
饸饹光滑细又长
葱蒜辣椒散奇香
鸡蛋锅里滚绣球
油花柔情池中逛
筷子插下一圪搅
六颜五色还闪光
这是三小走后我吃的最香的一顿饭,我一边吃着一边拿毛巾在脸上乱抹,也不知是什么粘不拉几,成份肯定多样,少不了臭汗,鼻涕,眼泪,哈流水之类的东西。小艾竟掏出纸巾来帮我擦试,臊的我满脸通红,这可是未来的儿媳妇,让儿媳妇给自个擦鼻涕好说不好听,心一急汗水鼻涕反而流的更欢。真讨厌,气死了。
饭后小艾去洗那些衣服床单,我和儿子盘膝坐在炕上唠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扯了些什么,反正东一搭西一撮没完没了,总之就这,唠过去,唠现在,唠将来,谈成家,谈立业,谈志向,无话不说,我反正就是死狗咬住烂布鞋,就是希望他将来当长。口号是:
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看只有乡长大
办公地点南瑶上
捎带可以孝敬爸
第十回,儿大不由爷
不管祖坟冒不冒烟
勿谈人生是苦是咸
只求男儿志在四方
就算鸡毛也能上天
大圣跪在她妈妈坟前,拿荊条不住的翻挑着盆中未烧透的纸钱锡箔,带火的灰灰随风飘起又慢慢落下,沾满大圣一头一身,可大圣连拍都不拍,仍在不住的翻挑,看那架式非不拉出个子丑寅卯来才能罢休。尽管这次高考中榜,可是他竟没有丝毫的兴奋。
我拄着半截镢把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孩子每不拉一下我的心也跟着圪抖一下。直到孩子不再不拉了,爷俩才回家。
一路上大圣连一句话也不说,可我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准有一肚子的话,只是不知从那说起。又说给谁,说给爹吧等于白说,说给娘吧,娘又在天上。是啊,他说给谁听,谁又能理解呢?
大圣生在一个畸形家庭,有着同龄人不同的经历,吃过同龄人没吃过的苦,受过同龄人没受过的罪。自从懂事起就认准一条求人不如求自己。如今已然中榜,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别人家的孩子上大学那是多么隆重的一件事,也张灯也结彩,宴请宾朋,招待四邻,到处圪吹显摆。学费父母掏,衣服父母买,入学父母送,那真是:
掌上明珠家中宝
橫瞧竖看都觉好
如果想要宇宙星
父母不敢说天高
三餐饮食有菜谱
另外还把外卖招
除了出恭自己干
一切都是家人包
可大圣呢,母亲未老升天,父亲年迈无用,家境贫寒,这次上大学要不是女朋友小艾的父母支助,连想都不敢想,今次出门又不比在嘉丰姨夫家,而是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再难再苦其码年轻,可老父亲怎么办,其身半残,一旦遇到个三灾八难谁又能帮他一把,想到此大圣都有放弃上学的念头。人常说知子莫如父,大圣的想法早已被父亲猜到。便主动向大圣说:孩子你就放心的去上学吧,我会照顾自己的,再说山那半还有你大姨夫和二姨夫,村东头也有张婶你怕什么。这才是:
天无绝人之路
阴间生死有簿
纵有家财万贯
谁也难逃劫数
大圣盯着父亲一个劲的看,直看的老爹心里发毛,只见半秃的顶上幸存的那几绺头发全部变白,眼窝深陷,脸上的皮肤就像泡开的腐竹,圪出皱叉,牙齿几乎掉光,吃饭全靠牙龈咀嚼,就犹如手工磨豆腐似的只能左右,不能上下,走路一摇二晃,由于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上茅坑蹲下屁股扭不正,老是对不准口,十次就有九次堆在茅梁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呀。那真是:
人老三无才
尿水滴湿孩 (孩方言,即鞋)
风刮眼流泪
咳嗽屁出来
大圣离上学还有一个多月,在这一个月里该准备的都给父亲准备好了,光柴就拾了好几垛,临走把家里的空缸全挑满了水,也知这些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可大圣还是坚持这么做,除此他别无它法。在家的一个多月里我多次提出将来一定回来当乡长,大听就像没听见一样,不置可否。
上学那天是二姨夫开车来接的,在大圣上车时我还不忘说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回来当乡长,当乡长啊。只听嘎的一声响车子不知飞出多远,我还在喃喃自语,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当乡长啊那才是枉操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劳父母穷忙碌
此理世间人人懂
有谁放下这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