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是归巢》作者:海浪
鸿鹄志九霄
远山闻倦鸟
纵有鲲鹏翅
何处是归巢
那年冬天,临近春节的一个下午,四弟在电话里向我倾诉了他在照顾老母亲时受到的委屈,我听出来,日积月累的怨气终于爆发了。这样一个撂挑子的“危机”来得很突然,也很严重,我这个做老大的不得不赶紧回来。
离开家乡漂泊四海已有三十多年,我离家求学的时候,四弟刚满六周岁。他成年后主动担起了照顾双亲的重任,这些年,他更是全身心地照顾老母亲。老母亲的健康状况一年不如一年,沟通与照料的难度越来越大,四弟劳心费力之余,经常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因此,面对这样的“危机”,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责备和埋怨,一直深藏于心的都是对母亲和弟弟的牵挂和愧疚。

次日,我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她已经完全忘却了前一日发生的不快,像往日里一样又跟我聊起了家常。尽管记忆力越来越差,但是她似乎在顽强地抵抗着这种衰退,经常对我回忆起她儿时的生活经历和她的家乡。有一次,母亲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轻声地问我能不能转到她的老家去工作,她想同我一起在她的老家生活……
漂泊在外,年年象候鸟一样飞回又飞去。渐渐地,每次回来探望母亲,她都把我当成了客人,甚至还指挥四弟款待我。这一次,她依然告诉我说,四弟马上就会回来。母亲对四弟的依赖,以及对远方游子的守望的情形,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上。

为母亲找一家敬老院是我唯一的选择。在我和声细语地一番解释之后,母亲安静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这情景与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几乎是一摸一样.那年初秋,母亲卧病在床,当我把考取了外地大学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很久地看着我,很久地沉默,我明白,她希望我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而此时此刻,她的冷静和沉默一定是在努力地让自己释怀,让自己去接受孩子的安排。
我带着老母亲去参观了一家环境较好的敬老院。母亲点头认可之后,我为她定下了一个单间,准备三天后就开始入住。可是母亲竟然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像她年轻的时候出远门一样,把需要携带的用品打成了一个包裹,默默地等着我带她出门。目睹此情此景,我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母亲入住敬老院的那天,我安排完毕之后,又独自返回,驾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渐渐西斜的太阳依然那么暖那么亮,而我却木然地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头脑里一直在回忆着刚刚把老母亲安顿在敬老院的情形,回想着在敬老院里收拾房间的每一个细节,继而又想到,我马上回到家的时候将不再是老母亲为我开门的情形,眼眶不知不觉潮湿起来……
进入家门的那一刻,低落的心绪仿佛沉沦到了海底,我呆呆地站立在客厅中央,环顾冰冷的四周,不见了母亲的身影。这人世间的沧桑与残酷就这样在瞬间浓缩到这小小的屋子里,难道,这个温馨的家,我几十年呼唤妈妈的地方,从今后就真的这般冷清了吗?我失魂地坐在母亲平时用餐的座位上,心里一阵酸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双手掩面……。这样一个冬季的黄昏,屋里仿佛是天寒地冻一般的萧瑟。没有人知道,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在这间屋里黯然神伤,默默地流泪。

我们穷尽一生去追随、呵护和坚守的家园,其实就是感情和亲情的归宿,但那绝不仅仅是一所房子,而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归巢,是母亲手里牢牢地攥着风筝线轮的地方,是母亲在电视荧屏前关注着远方天气预报的地方,是母亲戴着老花镜一次又一次翻阅电话号码本的餐桌旁,也是母亲穿着老旧的粗布围裙笑盈盈地迎接儿女们归来又恋恋不舍地目送他们转身离去的地方。
四弟来到敬老院探视过母亲之后终于释然,彻底放下了他往日的委屈和怨气,坚决要将母亲接回家。在敬老院的大院内,四弟搀扶着老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顿在自己的小轿车上。我像为母亲和弟弟护航一样,跟在他们的车后。
还是那条回家的路,还是与数天前一样的暖阳。我双手轻轻地把扶着方向盘,两眼望着前方的那辆轿车,感动之余,心里隐隐作痛:这个重担依然落在四弟的肩上。深入我骨髓的歉疚好似一块重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四弟义无反顾的付出,使得这个家有了一片晴天。我今后回家时,仍然是老母亲为我开门,我仍然能在暖融融的屋门口叫一声“妈!”,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作者海浪,南京人,大学毕业。现为澳大利亚移民。长期爱好文学,喜爱现代诗歌,有作品在公众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