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十四)

“师傅”走了，不但字盘不用背了，床位也终于空出来了，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开始，我就可以点着李杰送我的这台崭新漂亮的塑料台灯，毫无顾忌地熬夜看书了！

早已装好的衣箱手里一提，我最后一次朝这个自己住了几年的伞队宿舍看了一圈，转身，出门。

穿过伞队房头的冬青小道，经飞行队门前，再穿过飞行队房头的冬青小道，敲响了东头第一间的房门。

二十七岁的小周手里提着织了一半橘红色的细线毛活给我开了门。她就是我的新室友，负责政工科收发室，所以也是我们政工科同事。

“空勤待遇多好啊，小张，你怎么不干了尼？”

“哦，我眼睛近视……”我把衣箱放在床头。

“哎，你们在伞队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啊？”

“三十五块五。”我开始铺床收拾东西。

“哎哟喂，那么高啊！咱们机务的吴技师，家在农村，一个老婆五个女儿都靠他挣钱，每月也才三十一块五！”小周看一眼腕子上的崭新的坤表，把手里毛活往床上一放，打开抽屉拿出饭盒：“咱们地勤食堂，去晚了就剩汤了！我先打饭去了啊！”说完她开门出去。

小周打饭回来，我已收拾停当，于是也去打饭。

吃完饭，我去刷碗，被围着聊天的地勤男们挡住了去路。我低头绕道，还是被他们不软不硬的南腔北调再次贬损了一遍，主题只有一个：对我考虑不周的退役表示极大的不解和遗憾。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力压各种奇谈怪论，对我表示了理解和声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张你别理他们！”

我侧脸瞟了一眼，正是传说中那个差点把我换去地勤食堂当厨子的小龚。他靠在门框，大背头梳的整整齐齐抹的油光锃亮，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回到宿舍，坐到桌前，我把自己所有的也是仅有的书整理一下：《广播英语下册》和《英语语法手册》在左，《世界历史上册》和《辞海历史分册》在右，《新英汉词典》在中，书桌上除了一把暖瓶一个杯子，不留其他任何东西。

是的，每次复习不用特意去想“哪本书放在哪里”的问题，更不让那些暂时不看的书总在余光里闪现，让自己产生那种“我还有很多书没看”的压力或“它们都讲些什么”的杂念，可以减少干扰，节省脑力。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正凭借直觉、常识和逻辑，形成一套完全符合人类大脑工作规律的学习模式。

身后，“哐当”一声，小周提着两只墨绿色铁皮暖瓶踢门进来，“吱嘎”，感觉是她放下了暖瓶；“哐啷”，想必是她拉开了抽屉；“吱啦”，好像是她又提起一只暖瓶；“哗啦”，似乎是她哪里倒水；“噼噼啪啪”，八成是她在用勺子配着开水涮饭盒；“呼啦”，显然是她拉开房门往外泼水；“咣当”，自然是她关上房门；“吱啦”，肯定是她打开抽屉放饭盒；“咕咚”，无疑是她放好饭盒关抽屉；最后，“呼啦”一声，小周将铁木折叠椅拉出一个合适的角度。

“哎，小张，你那可是立体声收录机，还三洋的呢！多少钱啊？”小周坐进椅子，悠闲地织着毛衣。

“二百四十八。”考虑到她可能要问哪里来的，我主动提前回答她可能的问题，以便节约对话时间，“航模队赵教练去福建比赛给我带回来的。”

一口气给出一个内容完整、层次丰富甚至连这个收录机的水货性质都有充分提示的句子，我对自己颇为满意。这么看，我的语文水平并未因三年跳伞而消退。确认这点，对我这个外语类考生意义重大。

但小周勤于思考，问题不止这些：“像这种大件，你干么现在自己买呀？"

是的！结婚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纯粹男方的事，何必自己破费。小周刚刚结婚，对此自然熟悉。

“我喜欢听歌唱歌呀！每次回家，我都对着车窗，把会唱的歌从头到尾唱上一遍，唱完了还没到站，那就再唱一遍。要是身边有人了，就跑到两个车厢之间去唱……”

“怪不得每次开会他们飞行那伙就点名要你起来唱《妹妹找个泪花流》呢！别说，你嗓子真是楞好喎！那么高都能上去！哎，他们都说你是因为跟飞行队那谁才不跳了的，是真的吗？”

“哎呀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想这些？！”我有点烦躁。

不想这些？好，小周迅速转移了话题：“哎，那你都有什么磁带呀？听听听听！声音肯定愣棒！”

“当时没买磁带，所以还是原来那半盘试听带！”半盘嘛，根本不够听也不值得听，我的意思。

但小周没有这个意思。她指着我的桌下：“快接电源！”

我耐着性子，弯腰插上电源，起身摁下播放键。

小周暂停编织：“这什么呀？不好听！俺喜欢听歌！”

旋钮一拧，男声独唱；《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

我都烦死了，他还欢乐的歌？！

手指再动，是我一直喜欢和跟听的长篇连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长篇连播节目时间，请听长篇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我一把关掉了开关。

舍得舍得。没有今天的节制就没有明年的大学。

小周吃惊：“哎——你干么呀这是？！”

我俯身伸手，拉出插头，提起收录机走到床尾，把收录机放进衣箱，合上箱盖，锁好箱子，闭上眼睛对自己发誓：“不考上大学，我绝不再把你拿出来！”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